在川西平原的沃野之中,有个地方,山峦秀美,河溪清丽,真是山青水秀。三条河流就着山坡的走势在低洼的沟谷淌出,婉蜒曲折如薄羽轻纱带,若隐若现散落在谷地,形成闭合水道,在山的西方汇成一条再向西而去。
五岭寨就让它们给环绕。一脉五岭,东西延绵起伏伸展。主寨北一独丘,南二独丘。整个五岭寨主寨六丘呈梅花状镶嵌在东西走向的山丘链里,方圆二三十里。在五岭寨西南角的山弯里,有十几户人家,因姓秦的居多,就叫秦家弯。
今天弯里喜气洋洋。弯里秦家老房子小儿子取亲,秦家大摆宴席,喜迎新娘。弯里的人都来恭贺,弯里的本家,熟识的乡邻,远方的亲朋,聚在一起,穿着新衣,面带喜色,互相攀谈,好久未见了,多少都会有家长里短。这赴宴的最大好处之一,你会见到好久未见之人,意外中又有惊喜,大家和主人家都论得上某种亲近关系,理开了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好不热闹开心。
在院坝里监时安放有好多张八仙桌,许多客人围桌而坐,在那儿拉家常,其中有两个中年的妇女,就正谈得起劲。一个是秦家的三女茂青,就和自己的四妹在那儿闲聊。茂青就问了:“茂文,你知道那新人长啥样?漂亮吗?是上河街上的吧?”
茂文瞄了她一眼说:“我还不是跟你一样,从没见过。不过听二姨说了,那女子要样有样,要贤惠有坚惠,她老子是郎中,在上河镇吃得开,在街上还开有面房,上河街的人都吃过她家做的落柜面,富着呢!听二姐说,她就去换过那面,吃起来比自家的手切面细嫩了许多,还有劲。生意好着呢,用黄牛磨面,还专门请了匠人。”
“是吗?我离你们远,消息还真不灵通。那家看来是挺富有的啰。”
“是,我听妈说,那女子是二姨丈的表姨侄...”
“什么?几层关系啦?我都糨糊了。”
“哎呀,就是二姨夫一个表姐妹的女儿嘛。好啦,最重要的是她家在上河街有街房,在乡下也置了好多地,乡下也有穿头架子的大瓦房,并且还开了盐井煮盐。”
“真的吗?我的妈呀!那我们二弟可有福气了!我们家这样,不是攀强了吗?”
“哎,三姐,别气馁,我们家不也有一颗印的四合院吗?”
姐妹俩相视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客人,向上扫了一圈房顶,除了正房是四间穿头架子小青瓦房,左右和下面一圈房子都是矮矮的土墙房,上盖茅草。还真不能比。
两人磕了一会儿瓜子,还在兴味不减,秦家新房子李二嫂见这两姐妹,在这边小声讨论新弟媳,抿嘴轻笑,说道:“就你们说三道四,不怕话噎着了。也许是两边挂亲,不见亲家公来走动,好歹探个实底。你们不知红娘有走眼的时候,一个大麻脸的女人,硬说是美如天仙;嘴有走偏的时候,明明家图四壁,却让她说成满室生辉,家财万贯。反正不怕委屈的一方咒骂祖宗十八代,这本事不是每个都有的,就看你二姨的造化了。”
“哎,二嫂,咋这样说呢?哪家不盼着引进个让人高看一眼的媳妇,不是说一个好女人,带好一代人吗?还有在这秦家弯二嫂能人的地位也应有人来替换一下,给二嫂找个对手我们很期待哦。”
“三疯子你在这乱嚼舌头,别人还真以为我呈能好强,明日有人背后踩踏我,定是你造的,弯里多的是能人,你二嫂不敢妄称能人,真正的能人才不会显摆。”
“哎,真真的是能人二嫂,还要不显山露水!”茂青斜眼瞅着李二嫂瘪着嘴讪笑。
“我是担心你们二弟身体单薄,脾气不太好。新人娇娇贵贵的怕一时不适应乡下的日子,你们姐妹要多托着她点,不要只顾着得意……”
“二嫂,我会保护我新嫂,不让二哥欺负她,只要她不是凶神恶煞,我们让她在这儿过得开开心心。”秦家幺女茂华从院外进来,听见她们的话,插话说到。这时随来的还有李二嫂的三个孩子,长女智琼,大儿智军,小儿智光。
“娘,你过来了呀,我们还在那边找你呢。”智琼说,“也不知二叔娶到新娘了没有,这会儿该往回了吧?”
“快了,快了,若听到唢呐声,就该要到了。”
“娘,等会让爸爸给我捡火炮。”四五岁的智光拽着李二嫂的衣襟,天真地望着她,哀求她。火炮的霹雳啪啦声让他既怕又爱,每次有机会捡火炮,智军与大些的孩子在一地的炮纸中寻那没响的整个炮,十有八九,智光躲远远的,却又向大人耍赖,一定要玩的。这时李二嫂担心他,又怕他闹,只好哄着他说:“你爸爸在抬新嫁壮,等会他回来,我们给他说吧。”
此时的上河街,正在赶集,街上人来人往,背筐挎蓝,挑担负重,穿街走巷,川流不息;买卖人的讨价还价声,各种吆喝声,嘤嘤嗡嗡,喧闹成趣。扬家面房外围着换面买面的人,当街街门的门楣上贴着大红喜联。
杨敬知此时正坐内堂,点着了一尺多长的旱烟烟斗,丝丝地吸着烟,精明干炼的脸上寒着冰。被他拒迎的迎亲唢呐队,在街上徘徊,这唢呐队的工夫也不是盖的,忧喜愁乐,都能代人发声,此刻象在宣战一样响过不停。这样街房邻居都知道扬家今日嫁女,还有故事。
扬敬知的难受是昨天开始的。昨天秦家送礼队来了,礼单上的各项都有缩水,让他感觉到他自己舒忽大意,对那个女婿家庭一概不知,这会给女儿带来许多未知的风险,他不是个糊涂的人,这次却办了糊涂的事,他不想说出那些字眼,他害怕。他一向听保媒的丁氏说话。这丁氏是传华表嫂,男方是表嫂的一个姐的儿子,这不是亲上挂亲吗,她的话他就都信了,他不曾去会识那未知女婿,也没到那地了解家庭背景。
丁氏总有些说词来周圆许多的不尽人意。那给新人的礼服质地差土气不说,还十分不合身。那头礼猪小而无肉,似乎是猪皮骨,其它的礼都有缩水。
今早上扬敬知站在阁楼上,从窗户向远处走来的唢呐队眺望,那队伍中那个单瘦的年轻人身着半长的土布袄,没着礼服,走在花轿前,很是扎眼,他的心猛的挫了一下,他忽地做了个决定。他忙叫来了内人传华,传华也看得皱眉,敬知对她说,你去让丁氏去拦着那些人,别让他们进院子。
传华下楼,冷着脸去内堂向丁氏一说,丁氏傻愣了,今天这梗是吃定了?她自知理亏,事到如今不要黄了这门亲事就好,她吃点瘪不怕。她马上拽着传华,哀哀地说:“表妹我求你,我那侄儿人挺好,秦家是大户,只是这几年挣的钱刚好买了些地,紧张了些,他们都是懂理的正经人家,上头姑娘姐妹又多,但恩玉过去保管不会受什么苦,他们一家人会捧着她的。”
“以后的事谁能保证呢?眼前的情况跟你说的差太多,亏了敬知都一直相信你,你不能这样蒙骗我们吧,这会丢尽我在扬家的脸,敬知没怪我有你这样的表嫂,我心里却憋不住。你说男家是大户,又一表人才,可做起事来就寒碜人,这样的人家,我女儿过去不苦死累死才怪!”
传华有点激动,缓了一下又说道:“在这方园几十里地,杨家的脸面还捧得出场吧,你保媒也要差不多吧,我那大哥呢,不知被你灌了什么药,禁也不给透点底。信你一场却让你算计,那不是你姐妹家吗?你会不知道?我看你是城皇菩萨怀胎。现在这事不成了。”传华甩开她,愤恨地说。然后走开了。
面对这场面,丁氏额头直冒冷汗。她保过好几个媒,从没有今天的尴尬。往天还以为这表妹一家干脆好说话,现在看来是错了。她一时没了主意,人一软瘫坐在椅子中。
这时,迎亲队已走上街面。按常理丁氏夫妇应在门口接引,这会儿她却不敢造次,周围还看不到丈夫张礼仁。她坐不住了,起身悻悻地从后门溜出去,来到后面有些开阔的菜园地,左右张望,左手方远远有人向她招手。丁氏定睛一看是张礼仁和夏炳文。
丁氏连忙小跑了过去。“哎呀,你们俩还在这儿,迎亲人已到了,可他们不让进门,事情要黄了。”
“慌什么?!你让他们缓一会。”
“炳文,那可是你的外侄女,你也不谎吗?”
“弟妹,你呀你,谁让你和稀泥,不讲事实。”夏炳文气乎乎地说,“礼仁将情况大致都给我说了,这事现在着实让杨敬知窝火,可过几年情况就不同了。我那侄女挺聪明伶俐,只是这会过你姐家是要受苦落难了。”
“炳文,好歹你们家与礼仁家也是表兄弟,好像我姐家有多差似的,她家那么多良田,只怕也有二三十亩,还怕饿着她了不成。”
“二三十亩能养多少人?八九个?今后还会养孩子,不怎么样,买了地就捉襟见肘,那日子还怎么过。恩玉虽不是过的大小姐生活,但她在家过得挺滋润的。过你姐家就不好说了,不下地干活?干活也罢,那些收成也难饱一家人温饱无忧。兄弟分了家又不一样了,家荣那小子瘦猴一个,挑杠的活儿也不过硬,那再添一窝仔,不把我侄女磨死?”
“啊呀,算你说得对。那你今天帮不帮我嘛?!这丢脸的事除了我,我姐,还有杨家,还有你们家。”
“我这皮人我怕什么丢脸,只是今天这个情况要讲点方法。我昨晚已听我妹给我讲了点情况。敬知很怨自已没亲自去你姐家把关,气得不轻,说礼仁也没告诉实情,不地道,更生气,敬知那么严谨一个人,怎么容得别人蒙骗他。这关口上讲什么还听得进去。”
“那怎么办?”
“家荣那队人没人迎他也不敢进去,站在那儿好象也不对,刚才我已让人递了个条子给家荣,让他在街上兜圈儿,来回晃,别停。听,这会已从杨家门前走过,向这头街上过来了。且唢呐也要不停地吹,还要吹的欢畅。保管要不了几个回合,就有人来找你了。你呢就别只顾着难过,现在就去他家后门那儿候着,别走远了。”
丁氏听炳文如此这般的说了,也别无他法,只好照做。前街的迎亲队伍从西头走到东头,又从东头绕回西头,赶集的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是杨郎中杨挂面今日嫁女了。看着就有议论了。来回转又让大家奚跷,就有了新议论。来喝喜酒的亲朋有的混在赶集的人群里,看见这样也觉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