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尚似乎听出了话外音,靳云鹏刚来的时候有可能也被冯秘书安排住在这里,他一定是忌讳那停尸房离这儿太近。靳云鹏手上也有几把钥匙,他开了门。金尚紧跟在他身后,突然就觉得心里踏实了。靳云鹏身高大约有一米八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想了想,金尚说:“现在,我就住这里。”
靳云鹏似乎不觉得意外,脚步不停,直到二楼,说:“我知道你住这儿,你刚来嘛,只能住这儿,我刚来的时候,冯二狗子也让我住这儿,我才不住,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房租,为这个事情,宋老板说我太奢侈,还说我将来估计不是一个能够成家立业之人。”金尚在心里迅速地计算了一下,说:“一个人住,一千五百块确实太贵了吧?”
“哦?是吗?你也觉得贵?”靳云鹏拿钥匙开了一间房门,开了灯,仔细看看一只钢瓶上的标记,说:“就这个!”
那钢瓶跟小一号的燃气罐差不多的形状,房间里的窗帘是拉着的,后来金尚才知道这个房间的窗户是从外面用水泥封死的。房间里除了几只钢瓶,不再有任何物品,这就让金尚心中觉得十分阴森。“什么东西?”金尚看了那钢瓶一眼,满腹疑问。
“材料啊,冯二狗子让我们送的材料啊。”说完,靳云鹏提起钢瓶就往外走。金尚忙上前一步,说:“我来吧!”靳云鹏说:“这东西倒不怎么沉,就是一个人不好提着走路,总不能像那些送煤气的工人一样扛肩上吧!”
这钢瓶确实不重,跟一个家用燃气罐的空罐子的重量差不多,一人提了确实不方便走路,只好两人并肩抬着下楼。金尚很想回房间看看双尾龟回来没有,又一想,反正几个小时就回来了,何必在靳云鹏面前再多层解释?
出门,下台阶,靳云鹏打开后备箱,把钢瓶放进去。靳云鹏说:“看现在这形势,下一步,这个活儿,基本上就是你的主要任务啦!我估计,我老人家也知道,我们这些研究生谁也不愿意干这个!”
金尚想问问自己以后具体干什么工作,却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这个靳云鹏说话如此随便,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万一起了负作用呢?
不过,后来金尚终于明白,虽然他和靳云鹏都特别讨厌住在遥望停尸房的地方,但他们天天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的钢瓶,也差不多就是一个停尸房的微缩版啊……
车子没有再去走北边的医院正门,而是走了东南门。靳云鹏说:“尚哥,你记着,以后,你要开车送这个东西,一定要走东南门!”
“为什么?”
“具体原因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金尚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本以为,只有当领导的才会这样放屁,想不到你也会,这不是扯淡么?既然有一定的规矩,那就给我交个底儿呗。”
靳云鹏笑了笑,又一本正经地说:“尚哥,其实,我也无法给你一个真正的科学的解释,但是,这也是宋老板这么要求的,据说,在我之前有一个二球货,非要走西南门,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差一点把人撞死,最后害得老板花了小三十万块钱才摆平。”
没撞死,撞伤了,小三十万块!金尚一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以后干这个活,还真得多长一只眼。只是,撞伤一个人,怎么要花那么多钱?
靳云鹏开车的技术相当可以,他把车开上了一条高架路,又说:“谁都知道,走西南门的话,上高架特别近,至少可以节省十几分钟,但是,我们不要轻易去改变前人默认的规矩!”
前人默认的规矩?好泥妈的忽悠!不过,金尚也顾得计实了,而是爽快地答应了,说:“哦,那没问题,没问题。”
“还有,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如果觉得阴森森的浑身不自在,也可以住到我那儿去,我也不要你的房租,就算是为我那儿增加点人气……”
初来乍到,人生不地熟,我还是不要误入你的圈套儿的好。金尚忙说:“这个事情,我看,还得听听冯秘书的意思?”
“我估计吧,如果你不主动提出来,冯二狗子也不会再有别的安排啦,他们呢,巴不得有个人长年住在那里,尤其是你干的这个工作,住在那里确实方便,一个电话,你装上货就开车出发了,要是住在医院外面呢,怎么着也得耽误一点时间吧?老辈子人说得好,穷家三宝,丑妻、近地、破棉袄,家穷一点不碍事,二亩簿田离家近了就是宝,收收种种的都方便嘛,你呢,现在让老板来安排的话,住在研究中心的楼里最合适,离得近,方便工作嘛。”
如此说话风格,在金尚听来差不多就是话痨的节奏,让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而且让人听得累,洋洋三千里,上下五千年,真累!
靳云鹏把车速加到了五档,路两边的树木像电影特技镜头一样向后方倒去。金尚有些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冯秘书说的石化集团中心医院,在什么地方?白天不能送?为什么偏偏在半夜里?”
“石化医院在茯苓城,离咱们金台总医院整整二百六十公里!”靳云鹏一边说一边摸过一包中华烟,说:“尚哥,你来一根吧!提提精神,还有,我们一起出去给老板扛活,你别那么一本正经的,放心吧,宋老板和冯二狗子都不喜欢我,他们不会信我的,我也没心思给他们汇报……”
金尚摆摆手,说:“我平时不大吸烟,也算是没有烟瘾吧,我当兵的那个地方是个弹药仓库,对烟火一类的东西查得严。”
“啊?你当过兵啊?我还以为你在哪个医院被老人家挖来的,”靳云鹏有些意外,又问:“宋老板怎么跟你联系上的?据说,这老爷子这一回选人很费了些功夫。”
“不知道,他前段时间跟部队领导联系上的,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把我给面试上了,当初本科毕了业,要是好歹有个医院能去上班,我估计我也不会去当兵了!”金尚这么说,算是撒谎了,他当然也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情况告诉靳云鹏。
靳云鹏看了金尚一眼,似乎不大相信这个说话,笑着道:“也是,也是,我要不是本硕连读,估计我现在也会干别的,像我们学医的本科生,尤其是三流四流医学院培养出来的本科生,现在到哪儿去给人看病?我们会给人看病么?”
车上的时间显示两人已经在路上跑了半小时,金尚往车窗外面看了看,靳云鹏说:“不用看,这是咱们省城与茯苓城之间的一片湿地,说是湿地,其实呢,有些地方一年之中有一多半时间是干的,真是一场黄风一片沙,方圆百里无人家,听一个朋友说,这片湿地的下面,埋着一处古城,至少是战国以前的,要是能有机会挖一挖,肯定有不少宝贝。”
一听说地下的事,金尚的后背马上就开始不舒服起来,说:“师兄,咱们送的什么材料?”
“什么材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靳云鹏一脸意外,又问:“冯二狗子也没跟你说?”
金尚摇摇头,说:“没有,他们一直说是让我给宋主任当司机,跑跑腿儿,办一些杂事!”
“哦!”靳云鹏不说话了,两眼盯着前方,认真地开车。
金尚看着靳云鹏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至少跟他此前的随意不同了嘛,就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我们后面那个钢瓶里,装的什么东西?”
靳云鹏面无表情地看了金尚一眼,又去直直地盯着前的路,说:“你记住,给宋老头儿干事情,一定要把握一条原则,不该知道的不问!”
金尚看着一脸严肃的靳云鹏,心说,什么呀,怎么整得跟黑社会一样啊,有那么悬?我可是部队里混出来的,当然知道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知道的秘密不问,怎么到你这儿还是这一套啊?
靳云鹏停顿了片刻,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不过,告诉你,你也不会乱说的,里面装的是皮,人死之后的皮!”
“什么?什么?人……皮?”金尚差一点尖叫起来,草泥妈呀,这不是坑爹么?以后我干的活儿就是开着车送人的皮?
靳云鹏侧了头看金尚一眼,又忙恢复原有的姿势,说:“这有什么?亏你还是学医的呢,又不是让你杀人,人的皮怎么啦?有时候还送猪皮呢!你想想,那家医学院的解剖室里不是成堆的尸体?”
金尚无语了,脑子里面一下子空了,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感觉被严重坑爹了……而且,金尚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宋老板搞得神神秘秘的让冯秘书去退伍兵里物色人选,就是为了找一个送皮的人?妈的,怪不得冯秘书说我几个条件都具备呢!可不是么,要有驾驶证,因为送货的时候要开车!最好学过医,因为学过医的人对这东西习以为常,不会害怕,更不会恶心!最重要的一点是守口如瓶,这样的事儿哪能说得全世界人都知道?冯二狗子,我草你娘个蛋……
金尚想骂人,可是,那一刻他连冯秘书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戴着眼镜的样子并不像一个好人。金尚不由得想起了柴门镇上那个三眼和尚。
今年八月里,金尚去柴门镇上买书,在一处算卦的摊子前面,一个三眼和尚看见他,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你呀,祸来神昧!”金尚以前也听说过此人,内心里并不喜欢他,就说:“什么?什么?什么意思?说直白一点好不好?什么祸来神昧?”
三眼和尚的脑门上有一小片淡淡的胎记,远了根本看不出来,怕是因为他看事情太过于精确,所以柴门镇的人才送他一个“三眼和尚”的名谓。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你在小祸临头之时,往往心智错乱,就是有人常说的那种,难得糊涂!糊涂好,糊涂好!”三眼和尚的话再次在金尚的耳边响起。金尚不知道现在已经小祸临头,还是正在前往祸端的途中。
靳云鹏看金尚的脸色不对,忙说:“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大医院的一些专业,其实,我们送的这材料,在哪家医院都常见,救死扶伤少不了嘛。”
金尚听了,十分勉强地笑了笑,算是领会了靳运鹏的用心,说:“那是,我对大医院的实际情况真不了解,至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咱送这东西有什么用途!”
“简单说吧,烧伤或烫伤了的人,一大片的皮,包括皮下部分,熟了,24小时过后开始坏死,如果不清理,必然造成感染,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靳云鹏显得很有耐心,又说:“为防止感染,就必须及地清理那些坏死的组织,清理之后呢,需要东西覆盖,要不然,这伤口怎么生长出新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