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升和尚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两只玉蝉佩推到了金尚的面前,说:“一个朋友介绍的客户要拿走,我怎么也得请人估个价儿嘛,要不是遇上金公子您,嘿,我心里还真没个底儿。”
这泥妈叫什么话?要不是遇上我,你这秃驴还会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金尚伸出手去,距离那对玉蝉佩还有半尺远的时候,就感觉浑身上下弥漫着冰冷的凉气,像是被人从头顶上浇了一盆冷水。果然是个不祥之物,金尚心中暗暗叫苦,这老秃驴怪不得要让我替他估价儿哪。其实,这老王八蛋的真正用意,也不过是借着另外一个人身上的阳气,来化解这东西在坟墓中聚敛的尸气。
想想吧,跟随着一具尸体在地下埋藏了多年的东西,重见天日之后,自然需要众多活人身上的阳气来滋养。如若不然,这秃驴也不会用那么好的一个荷包来存放,无非是不想让这东西离他自己太近……正当金尚出神之时,云升和尚就咳嗽了两声,说:“这可是开门级的硬货。”
金尚一听,直接把手撤了回来,两手放在腿上,反问道:“开什么门?我可不懂你这些鬼道道儿。”
云升和尚眯了眼睛,微微一笑,说:“您可真是太谦虚啦,凡是说哪一件货是开门级,就是评判它是绝真无疑之古玉。”说完,云升和尚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金尚这边挪动了一尺,又把那玉蝉佩推到了金尚的眼皮子底下,说:“金公子,别老觉着这东西是从死人身上取出来的,您看这沁色,您看这雕工,您再看看这包浆,哪个方面不都是一顶一的上品?嗯?好好看看吧,可遇不可求哇。”
这些话听上去貌似有道理,但是,金尚仍然觉得这东西笼罩着一股子尸气。云升和尚越是强调这东西来自坟墓,金尚反而越感觉污秽不堪,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座位,说:“好东西是不假,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适应留在我们身边,我认为,你还是快快出手为好,在死人身边潜伏了多年的东西,再留在我们这些人身边反倒不好,尸气沁人人自危嘛,你得找一个能镇得住这上面的尸气的人。”
“我的小爷哟,你怎么净往我心窝子上说话哪?我就是这个意思,”云升和尚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他凑近了金尚的耳朵,说:“您也清楚如今这世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镇得住这东西的人哪?当然是有钱人啊,还得是有钱又有权又想装风雅的闲人。”
“既然这样,那就往高处要呗,按我的理解,凡是玩这个的人,能花五万买的你的古董,你张口要他十万,或许他更认为你的货是好东西呢,”金尚突然就有了自信,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冤大头,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金尚也是临时想起了四舅爷的这个“一物降一物”的理论。其实,他也搞不清楚云升和尚把这玉蝉佩卖个大价钱的过程算不算一物降一物,只是觉得四舅爷的这个话太拽太另类而已。
羊汤馆的伙计是个矮矮的胖子,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肉多,粗得没脖子的那种胖,他把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烩面端到了金尚面前,说:“客官,慢用。”金尚笑笑,说:“都什么世道了,还客官?”
云升和尚听了,十分得意地晃晃他那肥嘟嘟的大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人家这馆子,有年头啦,已经传了三代老板,从解放前就是这么个称呼。对不对?到这里来吃一顿,要的就是那么一个怪里怪气的感觉,用你们世俗的话说,就是怀旧嘛……”
金尚顾不上仔细理论这些,急忙低了头去吃面。云升和尚的嘴却也不闲着,他说:“金公子,凭您第一眼的感觉,我这东西,跟人家要多少钱合适呀?”
金尚抬起头,拿筷子在碗沿子上磕了两下,说:“那要看你物色的这个冤大头,究竟是个什么人啦,这个世界上,钱多人傻的话呢,你要遇上这种,那就往死里宰,若是半个行家那,那就另当别论啦,如果再遇上一个同行或者业内的高手,说不定还能把你都涮了哪。”
“话是这么说,可是,省城这个地方的有钱人,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主儿,找一个冤大头可不太容易啊。”云升和尚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往门口看了看,像是比较着急,说:“这个人,也是官场中人,弄了这东西,也像是去送给别人,跟我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按他的说法,就要真正的古玉,关键是货,只要是真货,钱没问题。”
金尚暗想,这老秃驴真是难懂,既然这样,你首先得保证你这货是真是假啊,如果是真的,那肯定得往高处要价嘛,那如果是假的,这些官场中人一旦识破,岂不是要雇佣黑社会的人拆了你的鹌鹑庙?
“说了这么一堆废话,又绕回原点了嘛,您都拿不准这货是真是假,倒让我来给你估价?若是仿的,我往哪里估去?”说完,金尚继续低头吃面。
云升和尚就拿起了其中的一只玉蝉,在手心里搓了搓,举到金尚的面前,说:“我的爷,您仔细看看,这就是老玉挂红,不说是价比黄金吧,那也绝不是三五万块钱就能拿得到,嗯?您看看这血沁,您再看看这成色,要不是我亲手从墓道里取出来这东西,我也不相信这东西是南梁贵族的陪葬品。”
金尚心想,妈呀,又来了,你怎么就有机会去墓道里拣这个漏儿?既然是这般来历,如何又要选这个么地儿出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容以后有机借用一个正正经经的渠道出手,岂不是更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吃完了面,金尚把碗推到一边,正要说话,只见云升和尚急急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口摆摆手,又低头对金尚说:“人来了,看我的眼色行事。”金尚扭头一看,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四十七八岁的样子,鼻子上架着方框眼镜,穿了一件棕色的毛领皮衣,走起路来摇头晃腚的样子有些夸张,看起来倒像个企业小老板。
云升和尚拉过一把椅子,那人就在金尚和云升和尚之间的空档儿里坐下,说:“让你们久等啦,刚开完办公会,一会儿我还得赶紧走,BJ方面还有个专家组要接待,你抓紧时间吧,让我看看货。”说完,就把他的黑色公文包放在了腿上,又摘下手套放进包里。
金尚发现,这个中年男人的左手上戴着一枚镶了蓝宝石的戒指,右手拇指上戴了个碧绿的玉扳指。要按这样的装束来推断呢,这家伙应该不是个生手,应该多多少少懂一些玉器方面的规矩。
“这位爷的货,我也是借花献佛。”说着,云升和尚指了指金尚,就把玉蝉佩递到了买主面前。金尚听明白了,这秃驴让他充当玉蝉佩的主人,操,果然狡猾。
云升和尚站起来,趴在桌子上,对那男人说:“您仔细看看这沁,要不是在墓里上了年头,哪有这成色?这位爷要出手,也是自有他的难处,但我愿意牵这个线,也不过是想给这对好东西找个好的下家,好东西就得有好人家收藏才是,再说,一般的人家,也不配拥有这东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价钱嘛,当着这位爷的面,我直接告诉您,就这个数,要行,咱当面两清,要不行,您也很忙,我们另想辙儿。”说着,云升和尚叉开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胸前晃了一下。
八万!金尚难免有些失望,若真是墓道里出来的东西,又有些年头的话,怎么才八万块钱?
“嗯,嗯?”中年男人把两个玉蝉捏在手中捻着,又贴到腮上去轻轻地旋转摩擦,像是要沾一点脸上的油脂,眼睛不时地盯着那东西,嘴上却懒懒地说:“要这么说,肯定都是内行啊,不过呢,内行的话,价钱就更好说啦,随行就市嘛,哈哈,对吧,要说这血沁呢,这都是争论了几十年的学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做旧的式子也很多,辰砂沁可听说过?你们没见过的我也见过。”
云升和尚迅速地瞅了金尚一眼,微笑着对那个中年男人说:“这话我信,凡是喜欢这个的人,哪一个不是花钱买出来的教训?我呢,也是借着给朋友牵钱搭桥的机会长了见识,要不然,哪会有那么多的朋友愿意让我多这个嘴?这些年啦,我的老底儿您也知道,今天这对玉暗佩也是这么个来路,要不是知根知底,我哪敢跟您递这个话儿?要说这东西,拿到哪里去都值这个价儿!”说完,云升和尚又一次把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叉开,在胸前迅速地比划了一下,又道:“再一个,我要没这个把握,也不敢胡来,是不是?我可不做自毁招牌的事,再说,我帮你们二位爷牵成了这根红线,你们以后成了朋友,我也跟着沾光,你们要成了仇人,我岂不是也跟着遭殃……”
“行啦,行啦,”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对云升和尚说:“擦擦你嘴角上的白沫儿吧,我就这个数儿,多了也没有,一个字儿也没有。”说着,那男人伸出了右手,叉开大拇指和小指在桌面上晃了晃,又缓缓地收回去,就把一直放在腿上的公文包提到了桌子上,说:“我就准备了这个数,在里面放着哪,你们觉着行,那咱们就当面点清,我拿了货走人。”
金尚心中已经明明白白,在这个中年男人看来,这货是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否则他也不会还价六万。若是这样,还就应该坚持八万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