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那黄表上的“积德行善”四个字,宋老板心中虽然不爽,却还是微笑着把那张纸给折了起来,郑重地放进了皮衣的贴身口袋里,又随手把金尚刚才放在四舅爷跟前的红包推了推,说:“老人家,我叫人安排早饭吧?”
四舅爷摆摆手,望着前面院子里雪地上折射的阳光,淡淡地说:“待那小子回来给我一个结果,我马上就得离开府上啦,一个废了功力之人,还待在这里坐什么?大雪一化,我们正好上路回家。”宋老板正要劝说,只见宋珍妮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进来,说:“正常了,一切正常了,他没采取任何措施,事情就这么奇怪。你们中国的事情,就这么奇怪?”
一听宋珍妮这口怪怪的腔调,四舅爷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微微地笑着,又点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府上终于太平了嘛。”宋珍妮凑到四舅爷的跟前看了看,伸手摸摸裹着红绸布的石头,以及已经淌满了鲜红的蜡油的烛台,问道:“老爷爷,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婆婆和保姆都被不同的鬼魂附体?难道有人做了对不起鬼魂的事情?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每一次都请你们来表演?”
四舅爷边听边摇头,一听到“表演”,马上就笑了一声,说:“一物降一物,这哪里什么表演?我也不是戏班子的班主嘛。”
“一物降一物?”宋珍妮摇摇头,说:“你们中国的语言太复杂,不同的环境中有不同的含意,你说一物降一物,但我还是不明白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明白你在这里摆了这些东西,会不会永远地起到作用。”
宋老板忙上前一步,拉了拉宋珍妮的袖子,那意思是让她不要站在两个老年人的中间说话。宋珍妮四下里看了看,在四舅爷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正好与宋老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宋老板说:“这是我的儿媳妇,曾经在台湾留学,对咱们中国的古老文化很感兴趣,一天到晚,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四舅爷还是边听边点头,并不发表意见,宋珍妮就有些着急,说:“老爷爷,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法术,揭开事情的真相,把你这一门法术写成论文,让世界了解你的经验。”四舅爷一听,赶紧瞪大了眼睛,说:“就算我想收入这个徒弟,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啦。”
“怎么?你也能预测自己的生命?从你说话的声音来判断,你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应该没有特别重大的疾病啊,为什么说你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宋珍妮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把右手伸到四舅爷面前,说:“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帮你看看脉象,你应该相信你们的中医,这也是一门很神奇的学问。”
四舅爷把两手紧紧地抄在羊皮大衣的袖子里,望着宋珍妮,摇了摇头,说:“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一辈子从来没进过医院,所以,我不相信中医,也不相信西医,我只相信我的感觉,更相信命中的定数,你们家这个宅子里,命中注定要有鬼魂光顾,同样注定会有人化解这个矛盾,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嘛。”
宋老板像是预计到了宋珍妮接下来还会有问题,忙摆手制止了她,又转头对四舅爷说:“现在好了,万事大吉啊,就让我陪您老人家用早饭吧。”
这时,金尚带着一身的凉气从屏风后面绕过来,说:“没事儿了,保姆大姐让我问问什么时候过去吃饭?”四舅爷一听,忙站了起来,对着宋老板抱拳鞠躬,说:“我该告辞了,派你的人把我送回去,若要不是年老体弱,我自己回去都没问题啊。”说完,四舅爷大步迈过门槛,站到了门外的台阶上。
宋老板忙跟了出来,拉住四舅爷的胳膊,说:“这可不行,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人啦?我从来不让别人白为我出力……”宋珍妮也忙跟到院子里,伸开两只胳膊,横在四舅爷面前,说:“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人不留客天留客,刚下了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能回家?路上一定不安全。老爷爷,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孩子,你还真是入乡随俗了哪!”四舅爷迈下了客厅门前的台阶,与宋珍妮相距不到一米,又说道:“你要留客,我心领了你们的情义,可是,****这一行,也有这一行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就是办完正事儿马上离开,一辈子的规矩,我当然不能破坏。”
四舅爷说话的功夫,宋老板让金尚收起了八仙桌上的红包,说:“你陪着,由着老人家,高速公路肯定关闭啦,先找个酒店住下吧,再一个,方便的话,带老人家去冯尔禹那套房子里去看看,当然,若不愿意,也不能勉强嘛,这是钥匙,以后由你保管吧!”
老天爷,难道你到现在才算是良天发现吗?那套房子,冯尔禹临死之前不是在遗嘱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你怎么还是由我保密钥匙呢?不应该给我么?金尚心中五味杂陈,但也不能流露出真实的想法来,只得频频点头,说:“争取,争取办了这件事!”
四舅爷与宋珍妮肩并肩地往大门的方向走,或许是院子里积雪太深的缘故,四舅爷需要高抬腿才能往前走。四人来到门楼底下的过道儿,金尚忙去开门,宋珍妮就指着过道儿中间的香炉,问道:“在这里上香,可有什么讲究?是不是要给那些鬼魂一条出路?”
金尚“哦”了一声,看到宋老板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话。四舅爷跨过了门槛,回头看看那香炉中厚厚的香灰,说:“要把这灰拿个红绸布包好,放在这大门上面的横梁上,稳稳当当地放着。”宋老板忙点头,说:“一定,一定,唯一让我感觉美中不足的,就是您老人家不肯在我家多停留一天。”
四舅爷不再理会宋老板的客套,直接走到车门跟前,回头问金尚:“能送我离开这儿了吧?”金尚看了宋老板一眼,像是有征求意见,宋老板两手抱拳,冲着四舅爷示意,说:“老人家,恭敬不如从命啦。”
金尚开了车门,扶着四舅爷上车,宋珍妮扶着车门往车里看看,问:“老爷爷,我还有没有机会拜你为师?”四舅爷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以后嘛,就看有没有这个缘分啦,我要是能活动那个时候,收你这个徒弟,倒也不是不行,但我要是活不动那个时候,唉……”说到这里,四舅爷看了一眼还在车外面站着的金尚,说:“你快开车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金尚就上了车,迅速地打火挂档前进。直到车子靠近了保安的岗亭,金尚从后视镜中看到宋珍妮还傻傻地站在大门口挥手。金尚说:“舅爷,您怎么不收这个洋徒弟?”
四舅爷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逢场作戏,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这样人家的儿媳妇,我们怎能当真?”
“啊?”金尚不由得回头看了四舅爷一眼,反问道:“真不能当真啊?”四舅爷又不说话了,这就让金尚的感觉有些沉重,忙问:“舅爷,我们要到哪里去?”没想到,四舅爷十分爽快地说:“随你的便吧,你老板不是还给你安排了任务么?”老天爷,老板压低了嗓子说话,您老人家也能听见?金尚忙问:“舅爷,你都明白啊?你都听见啦?”
“唉,你小子,也该用心想一想嘛,我是干什么的?你要记住,干我们这个行当,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当你降不了别人的时候,硬撑也撑不住,倒不如甘拜下风,另谋出路,这叫审时度势,行啦,先找个地方让我吃饱了肚子再睡一觉吧,帮着你挣这一万块钱,可真是不容易……”
金尚听了这话,直接把车开到了王府西街客栈。第一次到云烟山庄处理冯尔禹的后事,金尚最先记住的是半山坡上这家客栈的招牌:大床房,标准间,288元起!金尚心里说,有了老板那个厚厚的红包,什么样的酒店住不起?老子可以随便住!
拿身份证办了登记,金尚要了一个套间,妈的,便宜,才388元!四舅爷看着金尚付钱,说:“我就睡个觉,也要这么多钱?”金尚说:“您要答应我那老板,在他家多留一天,他会安排比这个更高级的酒店。”
跟着服务员上二楼,进了房间,四舅爷脱了皮帽子,又把羊皮大衣扔到小客厅的沙发上,说:“你们这省城,在永庆巷子北口,有一家SD人开的老滕县羊汤烩面,你开车也方便,去给我买一碗来就行,我睡一觉,一般就是两个时辰,你约摸着两个时辰以后,给我送来就好。”说完,四舅爷脱了鞋,上床,拉过被子开始睡觉。
金尚下楼,开车直奔永庆巷北口的老滕县羊汤烩面馆。这家馆子的门面并不大,门前连个停车的地方也没有,又开车走了一里多地,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停车位。一路小跑再回到店里,金尚赶紧找了个位子坐下,先为自己点一碗羊汤烩面,又告诉伙计说:“临近中午11点的时候,再给我坐一碗,我带走。”
这家馆子的生意真是叫一个火爆,眨眼的功夫,找不着座位的客人就在门口排起了长队。金尚拿出手机正要拍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儿里,就有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膀,热情地喊道:“木公子,你咋在这儿?”金尚回头一看,却是小沙弥云舒!****,还问我!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啦?金尚说:“怎么你一个人啊?”云舒抬手指指西北角上的一张桌子,说:“那儿,我师父请你过去说话。”
云升和尚正在吃面,秃脑袋上顶着个毛线帽子,额头上冒着汗珠子,看样子是赶紧吃完了好跟金尚谈事情。金尚站起来,又把云舒按到他的好不容易占下的座位上,说:“替我在这儿守着座位,我看看你师父这秃驴跑城里干什么来啦?”
金尚小心地从人群中挤到云升和尚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面,而且又喝了大半碗汤,你妈的真够呛啊,这可是羊汤啊,你不是出家人么?怎么连这点忌讳都没有?金尚在云升和尚对面坐下,说:“云老板!”云升和尚就放下了碗,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说:“都是一样的劳碌人,还老板!”
“快快从实招来,冒着这么大的雪,跑城里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云升和尚点上了根烟,又道:“遇见你,也是缘分,帮我长长眼,看看这东西能值多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又解开捆在外面的红丝线,最里面是一块纯棉纱布包着的两个玉蝉。
“老大,我哪懂这个?我只能看个热闹。”金尚无奈地摆摆手,又凑近了去看,确实看不出名堂。云升和尚就露出了一脸的得意,说:“这玩艺儿,行里的人叫玉蝉佩,单个儿的好找,成对的罕见,尤其这种纹理相连的,更是难上加难地少见。”
切!只要有人买,就有人造假!谁能证明你这东西是真的?金尚点头,说:“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手里的东西,自然不是大路货。”
“那好啊,借你吉言,”云升和尚眯起了眼睛,说道:“兄弟,给我长个眼,我该跟那下家要多少钱呢?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