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鹏甩了甩两手,像是手上沾了死亡的气息,问:“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的啊?这要是真死啦,谁送他去太平间?”
“以前?我哪儿知道啊?”那护士翻了翻白眼球,极不耐烦地说:“以前有医生在,我们不用操心这个,只要医生确认了死亡,这些监测设备就可以撤下了嘛,可是,现在你也没权力确认他死亡不死亡啊,还得等宋主任的指示……”
靳云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说:“唉,也是哈,我在科里也没处方权啊。”说完,靳云鹏迈出了无菌室,金尚也跟了出来,问:“真死啦?”靳云鹏指指床边的一堆监测仪器,说:“那些数据,虽说不一定能起多大作用,但是,当那些数据全部停滞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人死了!这一回是彻底挂掉啦。”
郑云升的眉头紧锁,也可是头上纱布缠得太紧的缘故?金尚想伸手帮他摁一摁两眉之间的那一片郁结之处,又觉得这已经超越了医生的职责范围,更何况自己也不是这科里的医生,何必呢?
另一个护士拿了一条白床单盖在郑云升的脸上,踮着脚尖从无菌室里出来,说:“等会儿吧,看宋主任有什么指示?”
“看,梁大妹子来啦!”靳云鹏兴奋地拍了金尚的肩,说:“你看,死对头来啦!婊儿子养的,你看那姿势,哎哎……”
看着梁洁那风吹杨柳般的招牌式的走路姿势,金尚心中顿时觉得不爽,人都死了,你来了又怎么样?你不怕死人?把你吓晕过去,我们还得先抢救你啊……梁洁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年轻医生,显然也是刚刚被从睡梦中叫醒的。
可能是心情不好,那两个年轻医生的脸上麻木得没有一点表情。梁洁对两个医生说:“你两个,快换了衣服,去5号确认一下!”
泥妈的狗仗人势么?你算什么?凭什么这种口气与人说话?
两个医生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木木地转身去了更衣室。金尚判断这两个医生估计也是宋老板的硕士或博士研究生,和自己差不多的角色,但又多少有所区别的廉价劳动力。梁洁看了金尚一眼,浑身的傲气稍稍有所收敛,说:“你两个辛苦啊!”
靳云鹏说:“基本上可以断定,人已经死了。”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还能说什么呢?医院嘛,尤其我们创伤中心这种地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梁洁说完,扭头看了金尚一眼,说:“过一会儿,你两个把他送到太平间,办完手续,回去休息就行啦……”
草你大爷的!这话放你嘴上说着轻巧,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不去?但凡是个正常人,谁愿意半夜里去太平间送尸体?
虽然心中反感,金尚却也是一脸要讨好的神情,说:“没问题。”这一刻,金尚已经活明白了,从现在开始,连这个娘们儿也不能得罪,她跟宋老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小不忍则乱大谋嘛,不要因为这个小女人而坏了自己的大计划。
“还有,”梁洁像是临时想起了一件事,拉了靳云鹏的胳膊一下,说:“主任刚刚联系好,你们两个明天晚上出发,去一趟NX,那边有几个煤气公司工人,伤得挺重,急着要做手术……”
“啊?”靳云鹏说:“连轴转哪,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了哇!”
“是啊,是啊,”梁洁亲昵地拍拍靳云鹏的肩膀,说:“路远了点儿,可是呢,给你预算的时间也够,你们明天上午和下午都可以在家睡觉,吃过晚上饭正式出发,晚上车少,特别是高速公路上,跑起来更快,后天上午呢,差不多就到NX境内了,可以找个地儿睡上两三个小时,下午两点钟送到就行,哈哈,主任说了,以前的研究生们常干这个事儿,哈哈,对吧……”
说话的功夫,两个医生进了5号无菌室,两个护士已经推来了专门用来往太平间运送尸体的手推车。
金尚忙问:“真要推走啊?”
梁洁笑了笑,十分得意的样子,说:“你们都是医生,医院里死人不是常有的事?”
“这些人的老板,真的撞死啦?”靳云鹏问。他显然是在问梁洁,但是,梁洁却不看他,只是一眼又一眼地盯着金尚。梁洁说:“刚才,我还给宋主任打了电话,据公安部门比较可靠的最新消息,他们的老板,其实是被自己人撞死的,家族企业嘛,内部斗争在所难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都是正常现象,当然啦,这个跟咱们的治疗水平没关系,医院也没本事保证一个人不死,哈哈,对吧?”
从梁洁的言谈中,金尚丝毫感觉不到她对这个年轻人的惋惜之情。这个刚刚死去的年轻人在梁洁眼中,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一件产品。这个女子什么时候一下变得强硬了?心肠也硬得跟石头蛋儿一样啊。
一个医生从5号无菌室出来,说:“梁秘书,可以了!”
“那行啊,你们一起动手吧,尽快清理现场!”梁洁挥挥手,那意思是让金尚和靳云鹏也进5号无菌室。
一个护士说:“他没有家属在,也不用穿衣服,直接送去太平间吧,这倒省事儿啦!”
梁洁上前看了一眼,说:“身上缠着这些纱布,也没法穿衣服,不过,那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快弄走吧……”
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把郑云升用床单裹了,又一起抬到了手推车上。金尚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难过了一下,总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开始。以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金尚也经见过几个病人的死亡过程,那时候一点这样的情绪也没有,奇怪啊……靳云鹏问:“我们可以拉走啦?”
梁洁说:“等会儿,让小朱签个死亡证明!你两个先换了衣服吧……”医生小朱就走出了无菌室,说:“这个简单,我马上写好,你们带着!”
朱医生去了医生工作站,从电脑中调出一份死亡证明,一番复制粘贴,打印出来,又签上了名字。金尚和靳云鹏刚换完衣服出来,朱医生就把死亡证明递到靳云鹏的手中,说:“到了太平间,交给看门的老头儿就行啦!”
金尚在左,靳云鹏在右,两人推了郑云升的尸体往外走。也可能是手推车的轮子已经残缺不全了,很有节奏地“咔嗒咔嗒”地响,那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金尚感觉格外刺耳。他甚至担心,这样一路颠簸的话,等到了太平间,郑云升身上的刀口会不会出血太多?那些血会不会把他身上的纱布染成红的?
一具红色的尸体?金尚的眼前顿时闪动着一具红色的缠着纱布的尸体……进了电梯,金尚问:“这医生,看上去也不大啊?”靳云鹏说:“今年博士毕业,一上大学就是七年制的本硕连读,紧接着又保送了博士,这小子估计都没想到遇上老宋这么一个博导,真是坑爹啊。”
金尚叹了口气,说:“怪不得看着那么年轻呢!”
“估计,他要留在这儿工作,你看他在梁大妹子面前那个奴才样,跟孙子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为了讨好这梁秘书?唉,在这些傻博士们看来,这梁秘书可是宋老头儿眼中的大红人啊,其实呢,就是一个鸡……”
到了一楼,电梯停住,门却迟迟不开。金尚急忙摁了一下开门键,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啪”一声,头顶上的灯竟然灭啦,你奶奶的!眼前一片漆黑!
“咦?”靳云鹏大叫一声,却又立即安静了下来。金尚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只有一条缝隙中透进一点点光,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金尚说:“坏了,妈的,什么鸟电梯?”
靳云鹏说:“操,这怎么办?”
金尚说:“打电话给护士站,让他们派人过来!”又一想,自己上楼的时候好像就遇到过这情况啊,手机打通……金尚摸出手机拨号,却发现郑云升躺在手推车上的位置变啦,本是仰面朝天躺着的,现在竟成了侧向他这一边!金尚一下子紧张起来,说:“你怎么还会翻身儿啊?”
靳云鹏也摸出了手机,借着那点点光,从上到下把郑云升的全身照了一遍,说:“奶奶的,还真是!你翻身做什么?”
“会不会是要活过来啊?”金尚问。
“不可能,要真能活过来,那个小朱博士可真该砍头啦!”说着,靳云鹏拍了拍尸体的后背,说:“云升老弟,如有得罪,请宽恕我们吧,我们也是受人剥削之人,看在我们深更半夜送你去太平间的份上,不要再折磨我们哥俩儿……”
靳云鹏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不幸的是他的手机没电了,眼前更是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金尚忙拨打护士站的电话,却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靳云鹏说:“真是晦气啊,都是梁洁那个****坏了事。”
金尚说:“没信号啊,这可怎么办?”
靳云鹏说:“你拍拍电梯的门,看看一楼大厅的保安能不能听见我们的求救信号?”
金尚对电梯的门踢了两脚,又用力拍了两下,大声喊道:“保安大哥,救命!”话音刚落,就听见靳云鹏一声尖叫,金尚回头一看,电梯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啊!
“滚!滚开!”靳云鹏在大叫。
金尚赶紧再滑开手机屏保,想借着手机上的光亮看看仔细,哎呀!草你妈呀,郑云升怎么站到靳云鹏跟前去了?
郑云升的个子至少有一米八五,略比靳云鹏瘦一点,也可能是他的身上没穿衣服,只缠了纱布的缘故,他像是对靳云鹏非常痛恨,两手挥舞着要掐靳云鹏的脖子!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怎么站起来了?
金尚想冲过去把郑云升的尸体拉开,刚一迈脚,膝盖就重重地撞在手推车上。金尚的脑子里面是清醒的,他与靳云鹏之间隔了这手推车……郑云升的尸体十分生气的样子,嘴里发出阵阵怒吼,或许是因为头上脸上也缠着纱布影响了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