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以前,四舅爷曾经说过,如果你去一个陌生城市,千万千万不要图便宜,住那种地下室改造的小旅馆。
金尚有这方面的教训,他这辈子头一回遇见不祥之物,就是来到省城之后,从住进一个叫文西客栈的地下旅馆开始。金尚是一个退伍兵,临近退伍的时间,曾经的连长陆仁兵同志给他推荐了一个据说还不错的工作。陆仁兵刚刚提了职,他对提职这事儿一直从内心里感激金尚。
谁知道陆仁兵是怎么弄到这么一个信息?绝大多数退伍兵都是回到家乡之后才开始找工作的,最终能不能找到愿意干的工作,往往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陆仁兵说:“你小子,运气不错哦,我跟那老板的秘书见过面,我跟那老板他外甥是军校同学,要不是有这层关系,估计我也没机会推荐你,当然啦,这主要还是你符合那老板选人的基本条件,大学本科学历,上的又是医学院,又解决了组织问题,对吧?我还听说,那老头儿很有钱,脾气很怪,不过,有钱人的脾气怪一点也没什么嘛,对吧?有钱才任性嘛,你要是没钱又任性,谁吊你啊?我还听说……”
这份工作背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实在让人感觉云里雾里。不过,金尚也懒得多问。找工作么,求人么,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金尚认为,人在找工作的时候就是得装孙子,自己眼下先有个驴骑着,下一步再骑着驴找马。至于说以后究竟能不能找到一匹骏马,那是另外一回事。
在找工作这个事情上,金尚表现出了他多多少少与同龄人不大一样的果断与成熟。办完退伍手续,金尚直接坐上火车来省城了。
这一天是2013年12月11日。
站在海侧省湖台市火车站的出口,金尚伸手摸出口袋里的那个纸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湖台,省会啊,哈哈,老子终于来啦,操!”
这话可能引起了路人的反感,走在金尚后面的一男一女绕过停住脚步的金尚,那个光头、脖子上挂了条黄链子的中年男人,扭头看了金尚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赞赏。而那并不怎么显年轻的女人,斜了白眼球瞥了瞥这个口出狂眼的年轻男人,留下一句:“二么?装什么逼?”
金尚无心理会“二不二”或“装不装什么逼”的问题,赶紧照着那纸条上面的手电号码打了过去。还好,通了!对方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金尚认为他应该就是陆仁兵同志此前说过的那个秘书。
那人说:“嗯,好啊,好啊,你先打个出租吧,嗯,跟司机师傅说,就到文华西街,随便找个旅馆先住下吧。”
奶奶的,金尚一听这个,心里就不痛快。先找个旅馆住下?你家是开旅馆的么?住旅馆不要钱么?你当老子是地主老财?老子当兵两年就收获那点退伍费!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陆仁兵特意交待过:这个职位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挤上的,一定得往好了干,只能干好,不能干坏,只要给发工资交五险一金,在哪儿都是一样干……金尚不停地说:“好,好的。”那人继续说:“明天上午,嗯,对,就是明天上午,宋主任有空,我安排你跟宋主任见个面,嗯,就这样吧,有事情再打我手机。”
湖台在全国的省会城市中属于中不溜,或者中等偏上一点点,但出租车的起步价竟然要9块钱。金尚打出租车到了文华西街,竟然花了27块。
文华西街不像一条街道,更无法让金尚把这条街与省城联系起来。严格地说,文华西街更像是县城里的一家农贸市场。入口处是一家挨一家的卖快餐的小店,统一的模式是厨师把炉灶架在门口,充当油烟机的排气扇斜对着街心,差不多正好吹到行人身上。中间地段是几家杂货店,一看就是做年轻人的生意。再往里面走,就是一个挨一个的水果蔬菜摊子,摊主们都很热情,金尚每经过一个摊位,都有摊主与他打招呼。继续往前,卖活鸡活鱼的,卖牛羊肉的,卖五谷杂粮的。
连续问了三家旅馆之后,金尚决定选择文西客栈,就一个原因,便宜!一个房间24小时才80块。
交了定金,金尚的心里面已经很踏实了,从文华西街的南口往街对过一看,就能看见金台总医院古香古色的大门。仔细看那落款,“金台总医院”那五个大字竟然是赵朴初的墨宝。金尚住进文西客栈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吧,最明显的感觉就是那旅馆的走廊实在昏暗,又有胳膊上搭着白大褂的男女出出进进。
金尚断定那些住在这里的男女,应该是在金台总医院实习的医生护士。虽然知道他或她出入这个地下旅馆,应该是解决一点正常的青春需求,但金尚还是觉得这些师弟或师妹们蛮可爱的,医生也是人,护士也是人,是人就得适当地办点人事……金尚的行李办了托运,现在应该已经卸在了火车站的库房里,七天之内去取都可以。在安顿好住处之前,即便是取回来,好像也没地方放,干脆先放在那里吧,现在不去想行李的事。
领了房卡,进了房间,金尚赶紧就在床上躺下了。加上在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也可能是对这个工作怀有不可避免的兴奋,他在火车上一直很有精神。可是,金尚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部队里面那点子事情。
第一次住地下室,总感觉在空间上没有适应过来。再一个不习惯就是这房间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一个排气扇呼噜呼噜地响。每隔那么十几分钟,门外的走廊中总会有一阵尖尖的高跟鞋撞击地板砖的刺耳响声掠过。
金尚去了一趟公共卫生间,发现这家旅馆竟然共有80个房间。从走廊中晃动的那些面孔来看,绝大多数是金台总医院住院病人的陪床亲属和医学院的实习学生。
回到自己那个039房间,金尚重新躺下,感觉好多了。金尚认为自己有这点好处,适应一个环境还是比较迅速。在火车上煎熬了那么长时间,真心说是太累了。
很快,金尚睡着了。不过,他仍然念念不忘那些刚刚天各一方的弟兄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每年都要有一批人离开部队各奔前程,伤心啊自恋啊装个逼啊都没有用,脱了军装就不要再拿当兵啊什么的说事情,还是要先找个饭碗混碗饭吃吧。
要说自己的特点,金尚想来想去也只能说特别能坐得住。一个人可以在山坡上静坐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当兵的两年时间里是这样,再往前在青山医学院的五年也是这样。
据说,金尚被连长陆仁兵同志隆重地推荐了眼下的这份工作,也是因为陆仁兵感觉他这个人特别沉稳……骗鬼吧?金尚始终半信半疑,给人以沉稳的印象,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对于前途无望的麻木。想想吧,一个十六岁高中毕业考上青山医学院的人,毕业之后竟然找不到一个正式的工作,没办法,按照亲爹的计划和安排,先当兵两年再说吧。可是,部队里就是那么好混的么?两年时间,眨眼一般过去,到头来,又要找工作了,又是一个非正式的工作。唉,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嘛……我怎么醒了?
金尚像是被一种声音吵醒的。一种怪怪的声音,像是梦,又像是谁在看电视剧。金尚侧身朝向墙壁,他正困得睁不开眼,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可是,那声音更清晰了。
过了片刻,他的脑子有点点清醒了,那声音就更让人畅想不已。对这样的声音,金尚并不陌生,他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金尚不是一个热衷于他人隐私的长舌男,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在部队那两年,他从来都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金尚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是,一想到身后两米之处竟然正在进行着异常激烈的男女运动,金尚还是觉得不舒服。他仰面躺在床上,觉得头重脚轻。金尚坚信,如果不是这异常声音把他吵醒,应该还会继续睡上几个小时。
哎哎,且慢,且慢,怎么觉得呼吸急迫呀?
金尚伸手推推被子,却摸到了一个人!妈呀,怎么回事?金尚再用两手去摸,果然是个人!
金尚睁眼一看,并没有人。娘的!金尚觉得没面子极了,一个二十好几岁了还孤身一人的男人就是这点出息!一听到点儿风吹草动,马上就产生幻觉……他继续睡,隔壁那声音继续时而猛烈时而舒缓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金尚想翻身背对着那些莫名声音的来源,奇怪,竟然翻不动!明明是有东西压在身上!金尚用力一推,“扑”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金尚赶紧睁眼看看,妈呀,一个女人!怎么会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