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五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万物蓬勃生长,百花相继盛开,一派争相斗艳的鲜动景象。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众多仆从的围护下缓缓向前驶动着,车厢上用以当做车帘的轻薄白纱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偶尔可以瞥见马车里坐着人的衣角,和这辆车一样,奢华、高调、宣肆。
“怎么停了?”马车中,斜靠在美人怀中的裴镜台不悦的抬起手掀开车帘,对站在马车旁伺候的侍从问道。
“禀三少,是车前有人挡住道了。”那人赶紧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
“哦?谁这么大胆?带过来让本少爷瞧瞧。”裴镜台挑挑眉,邪肆一笑,颇感兴趣的说道。
“三少,那人受了伤,此刻正昏迷不醒,看样子好像是从这上面跌落下来的。”侍从边观察前面的情况,边向车内的裴镜台汇报他看到的结果,抬手向上指了指身旁峭壁给裴镜台看。
裴镜台顺着侍从所指的方向略略一瞥,便收回了掀着车帘的手。“着人去看看还有没有救,有救的话给他治治伤,无救的话扔一边就别管了。”
这峭壁说低不低,说高也不是很高,况且这一带植物密布,倒是能缓冲人从上面落下来的冲力,只是就算不死那也不会伤的轻哪儿去,再者上面的道路比下面这条还要宽阔,没人会无缘无故从上面跌落下来的,因此可以断定,这人要么是招惹了仇家追杀因而被逼上绝路,要么就是被人暗算,防不胜防被人推了下来。按这样的推算看来,他应该不算是普通人,也不是一个人单独出行,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会抛尸荒野,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找过来。但,是同伴还是仇家他裴镜台可管不了,只能盼他自求多福了。
“是。”侍从领命前去,对着正准备检查地上昏迷之人的另几人说道:“这人可还有救?”
“刘护卫。”那几人见来者是三少的亲信侍卫,忙起身拱手行礼,完毕之后,其中一人这才叹口气说道:“伤得有些重,不止外伤还受了内伤,估计是摔下来时给震的,他需要及时治疗,若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那名姓刘的护卫默了默,这才望着几人说道:“三少有令,能救便救一救,若救治不了,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是。”几人肃着脸齐齐应道,心下虽有些感慨生命的脆弱易逝,但却对自家少爷的决定没有半点质疑和不满。在裴家那样错综复杂的家族环境中长大本就十分困难,再加上父不喜,母不亲,若不是有个疼宠他的祖母护着,能不能活的下来都是个问题。而如今唯一的依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认不得人,叫不出名,更是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需要人时时照顾,怎能不让三少小心谨慎,谨防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刘护卫看着那几人小心翼翼的将地上那人轻抬起,放到一边树木罩下来的阴凉处,让他的背靠着树干躺卧好后,这才收回目光,朝后一挥手,高声喊道:“走!”
马车这才缓缓动了起来,那几人快速归队,目不斜视的随着马车慢步移动。坐在马车里的裴镜台忽然睁开了闭起来的眼,从美人的怀中坐直身子,在那美人不解的目光下,掀开了车帘,看着倒退的景物以及越来越清晰的,被他的护卫安置在一旁树下还未清醒的那个人。
越来越近,终于,裴镜台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怎么是个小少年?裴镜台疑惑的蹙了一下眉头,有些难以理解,看这小少年也就十五、六的年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穿着十分普通,身姿矮小瘦弱,躺在那里也就小小一团,很难让人将他与什么恩怨情仇联系到一起,况且相貌看着也只是一般,劫财劫色更不可能。
裴镜台望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小少年,“等等。”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
“三少?”刘护卫喊停后,望着兀自陷入沉思的少爷疑惑的问道。
“找几人将他抬上马车。”裴镜台放下了手中的车帘,声音隔着一层薄纱传了出来。
“是!”刘护卫领命而去,吩咐刚才那几人将人抬上马车。
那几个护卫很是欣喜和激动,连连应是,忙手脚麻利的将人轻轻放置于自家公子的马车里。就知道自家公子肯定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风流花心,薄情寡义,置恩情于不顾,视人命如草芥。
“你照顾他。”裴镜台背靠车壁,抬眼望着车中的美人说道。
美人不情不愿的扭了扭身子,垂首绞着衣服下摆,颇有些不满的娇声娇气说道:“公子,奴家是伺候您的,怎么可以去照顾除您以外的男子呢!”
“怎么?月儿不愿意?”裴镜台一把将美人拽入怀中,轻佻的抬起美人的下巴,凑到跟前贴着美人的耳垂呵气轻问道。
这叫月儿的美人羞红了脸,微微低垂着眼眸,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娇羞轻笑,身子情不自禁的贴近裴镜台。她就知道,公子待她终究是与那些人不同的。
“公子......”
“月儿还没回答本公子的问题呢!”裴镜台望着怀中美人早已春动的桃色粉红脸颊,邪肆一笑。果然!她终究不是她。他的月儿绝不会这么无情,也绝不会这么放荡,纵使样貌有些相似,名字有些相同,可骨子里的有些东西却不是能被取代的。
“月儿这一生只愿为公子一人赴汤蹈火。”美人羞红了脸抬眸望着裴镜台深情地说道。
望着这张与她相似的容颜,裴镜台心中五味陈杂。自知情事起,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记得那时候只要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他就觉得十分的满足,也是从那刻开始,他曾发誓,将来一定要娶她,让她做自己的妻子,一辈子无忧。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和他开那样一个玩笑,自己的好兄弟娶了自己心爱之人,双重的背叛与欺骗,无尽的伤害和哀痛,注定了所有以前的美好时光终将再也回不去了。
“滚!”裴镜台阴沉着脸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冷声道。
“公子?”美人悴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跌列,坐倒在车厢中,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前一刻还柔情蜜意,下一刻却冷血无情的裴镜台。
“刘同,将她扔出去!”
在外随时候命的刘护卫其实早听见马车里两人的谈话了,只是却没有多余行动,直到自家公子叫他,这才让驾车的护卫停下马来,亲自上前执行命令。
“月姑娘,请下车。”刘护卫掀起车帘望着还呆坐在车厢里的美人,客气的说道。
“不,不!公子,月儿错了,求您不要赶月儿下去,月儿什么都听您的。”那美人瞬间回过神,使劲的摇晃着脑袋,凄凄惨惨的扑向裴镜台的脚边,抓住他的裤脚哭着说道。
收到自家公子斜倪过来的眼神,刘护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还趴在裴镜台脚边哭泣的美人一把拉了起来,边往外拽边歉然说道:“在下多有冒犯,还望月姑娘不要同小的一般见识!”
那美人又哪里还会在乎别人,被人拖着往外拉,却还一个劲的挣扎着,哭得梨花带雨,试图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为自己争取到那份侥幸的机会。“公子,月儿错了,求您不要赶月儿。”
马车里靠着车壁的裴镜台闭着眼,对眼前美人的哭喊求饶不为所动,仿佛已经睡着般,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外界的一切对他没有丝毫的干扰。
刘护卫望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公子,心中很是清楚公子的决定,便再没有丝毫的犹豫,连拖带拽将那名哭的稀里哗啦的美人拉出了马车。美人仿佛不受重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护卫有心想拉一把,可考虑到这姑娘的身份,还是忍住了心中一瞬而起的想法,任由那摔下去的美人脏着衣裙,不顾形象的哭泣。
待看到少爷的马车稍稍行远了些,这才低下身轻声说道:“月姑娘,公子都走了,您再哭也没用啊!”
那美人闻言立马止住了哭声,抬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无声地流着眼泪,满眼委屈。
“月姑娘,你在公子身边呆了也快一年了,应该最清楚公子的脾气,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姑娘你的聪慧,心中该清楚的很,可别因为一时犯糊涂而做了误终身的错事。”刘护卫肃着脸恭敬地对还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美人说道。
美人听了刘护卫的话,立马止住了泪水。是了,她怎么忘了公子喜欢听话懂事的乖巧女子,最讨厌事事忤逆他决定,还不懂得识趣的人。“谢谢你,刘护卫。”
“月姑娘客气,这是小的该做的。”刘护卫见美人起身朝他道谢,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神情,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忙还完礼说道:“月姑娘,马车已经走远,咱们还是快快赶路吧!”
“走吧!”美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点点头说道。
而渐行渐远的马车里,一人因为受伤严重还在昏迷,另一人却思绪迷离,脑子乱如一团乱麻。一会儿是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是祖母抚摸自己脸庞温如暖阳的枯手;一会儿是父亲视自己陌生如仇敌的眼;一会儿又是月儿悲痛欲绝的样子......
“痛......”
一道细微弱小的呼喊如清泉般注入了裴镜台的脑中,他募地睁开了眼,循着声源处望去,这才看到躺在软毯上脸色苍白的少年,此刻正因为痛苦而紧紧蜷缩着身子,眉头紧蹙,面上痛苦至极,却还是闭着眼不醒。可见是极痛的,不然也不至于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痛。这样忍痛的样子倒是让裴镜台恍惚觉得他看到了小时候的月儿,受了伤不敢声张,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抽泣。
“还有多久?”裴镜台挑起车帘,见刘同已跟在车旁,往他身后不远处一瞥,见美人也跟在车旁,这才收回了眼,望着前方问道。
“快了,三少,估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谷城了。”刘同向前眺望一会儿后,这才转头望着裴镜台回答道。
“嗯,你派个人先去谷城请位大夫回来。”裴镜台闻言点点头,若再耽搁久些,他还真怕这少年骨魂就这样留在自己的马车上。
“是。”刘护卫点头应完,便大跨步朝前走去,对着刚才那几人中的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见那人点头后,将旁边一人的坐骑借了过来,跨上马背甩着马鞭疾驰而去。
“公子,请让月儿照顾这少年。”站在马车旁的美人早已香汗淋漓,心中叫苦连天,不停地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珠。虽说她出身不好,自小在红楼楚馆长大,但因为人长得漂亮,所以自小妈妈就精心调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自是不比那些正经家的大小姐差,而且吃、穿、用、度也是丝毫不差,更没吃过什么苦,想去哪里妈妈也会提前备好轿子,打点好一切。谁曾想本以为跳出了玉臂千人枕的火坑,得了个俊美的有钱家公子青睐,应该算是苦尽甘来,可哪里想到这公子竟是那般风流,家中妾室一大堆,整天争风吃醋只为他一人,明谋暗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而他自己竟还有闲心去招惹别的女子。本以为自己逃脱了虎穴,却不想又踏进了狼窝,心下生出些绝望,却又没想到他待自己很是不同,疼宠爱护,温柔耐心,让她不知不觉得陷入了这样的爱情漩涡中难以自拔。她那时就知道她爱他已无可救药,哪怕刀山火海,只要他开口,她都愿意拼尽性命闯一闯。
“上来吧!”裴镜台终究是不忍心看着美人受苦,更何况还是因为一个陌生人,就要让像月儿的女人遭罪,那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月儿谢过公子。”美人伏伏腰,眼眸亮晶晶的望着裴镜台说道。果然,公子还是不忍的,他不忍看到自己受累,这说明公子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裴镜台静静地看着自上到马车后就小心翼翼的美人,望着她恭敬又谦卑的样子,心下一阵烦躁,他的月儿不该是这样的!她应快乐肆无忌惮的笑闹着,偶尔奔跑的气喘吁吁时回头灿然一笑,时而天真浪漫,时而狡黠调皮,那才应该是她该有的样子。“不用管他了,坐下休息会儿。”
“月儿谢过公子。”美人听了裴镜台的话,垂眸轻点臻首乖乖道谢,再无之前半点娇媚的样子。
“嗯,乖。”
谷城,虽说被叫做城,可实际上这里只是一个小村庄,四面环山,人们就居住在这山坳当中,稀稀疏疏的坐落着几十栋泥瓦房,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因这里距大临最近,所以物产也是相当丰富的,每家基本都可以自给自足,且还有些剩余可以用来换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大临人多富贵,只是地少人多,所以有些人家会掏银子来这里买地建个休闲山庄,冬暖夏凉的,正是避寒消暑的好去处。
“三少,马上到别院了。”
裴镜台正闭目养神,听到刘同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正好马车也停了下来,他便撩起了车帘向外看去,正好看到他们裴家别院的大门以及门上“逸心别院”四个大字。
等刘同找人将那名受伤的少年抬下马车,交给别院的管家去安顿,裴镜台这才迤迤然的下了马车,问一旁静候差遣的刘同:“大夫可找来了?”
“回三少,已经找来了,正在后院等着。”
“嗯,派个人好好照顾他。”裴镜台跨进别院大门,声音传出门外,进了正准备安排人卸下行李的刘同耳中。
“是。”刘同忙对着门的方向垂首朗声答道,待听到脚步声远去,这才直起身又去忙活带来的行李物件的安放问题。
直至行至中庭,裴镜台这才回头对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美人说道:“你下去休息吧!晚上过来。”
“是,月儿领命。”美人明眸灿烂,颊上带着欣喜地笑朝裴镜台轻盈一拜,这才在侍从的带领下奕奕而去。
“三少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奴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可是要现在沐浴?”管家见裴镜台面现疲色,眼圈周围青乌一片,便知道他怕是没休息好,忙体谅的询问道。
“也好。”裴镜台点点头,抬步走进正厅的屋中。“刘同在哪?”
“三少,小的在外面。”刘同的声音从正厅门外传了进来。
“进来吧!”裴镜台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的敲击着身旁置放茶水的桌子。见刘同躬身走了进来,这才开口说道:“吩咐你办的事抓紧时间,不要耽误。”
“小的已经派人去村子里打听消息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那就好。下去休息吧!”裴镜台倦怠的挥了挥手,待刘同退身闭门离开,这才抬手撑着额头闭眼轻捏了几下,以放缓疲倦的神情。
别院客房中,请来的老大夫正在给床上昏迷的少年把脉,屋中还有几双关切的眼神正凝神屏气的望着那老大夫略微弯曲的脊背,等待诊断结果。
“大夫,这小兄弟的情况如何?能治好吗?”长时间无果的等待,终于让这几个神经大条的汉子忍不住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怎么?你们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老大夫倏的转过头,横眉怒目的瞪着那几个人,胡子一翘一翘的,显然气得不轻。
“不不,不是,大夫您别误会,我这兄弟不是这意思,他不会说话,还望您老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另一人见这老大夫着恼了,生怕他一生气就甩袖子走人不给人看病,赶忙出声道歉。
“哼!都给老夫出去等着,别站这碍眼。”老大夫一扭头,余怒未消的声音从身前闷闷传来。
“是是。”那人推搡着还不愿离开的一人,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这才一齐走出屋中。
老大夫见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才打开身边放着的药箱,从里面拿出银针,朝着那纤细洁白的皓腕扎了下去,几针后才收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细细的擦拭起来。
“公子,月姑娘来了。”
刘同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进来,裴镜台正沐浴完要更衣。“让她进来。”
美人一袭白色纱裙,画着淡淡的妆容,婀娜袅袅的碎步走了进来,见裴镜台****着上身正朝她看来,忙羞红了脸微低着头站定,对着裴镜台徐徐一拜:“月儿拜见公子。”
“不必多礼。”裴镜台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微福着身的美人拉进怀里,嘴贴近她的脸颊,语气甚是暧昧:“月儿来的如此早,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让厨房多烧些热水备着,公子一会儿要用。”刘同见房中灯火熄灭,忙转身出去寻找送水的小厮,吩咐完才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