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三日期限方至，方美娘便带着一帮子龟奴准时找上门来。
据这几日里龟奴们的跟踪报道，方美娘心中隐隐知道这回她恐怕要栽在卫玠这小子手上了。尽管如此，方美娘还是摆足了架势。
不出所料，卫家三人以及那林四娘，正好整以暇的等在家中。
方美娘冷着脸将袖中的契约取出扔在桌上道：“给钱吧！”
卫铃兰将一早准备好的两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方美娘伸手欲取，可指尖方触到那银票，卫玠却迅速伸出一根手指头压在了银票上。
“你什么意思？”方美娘本就心头不快，此时见卫玠意图阻挠，自然越发恼火。
卫玠不慌不忙道：“妈妈记性不太好啊，却不知林姑娘的卖身契在哪儿呢？”
方美娘瞥了卫玠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卫玠伸手接过，仔细验看过了才收回了压在银票上的手指。
“你小子出息了，一转眼就能借来四十两银子，这是遇上贵人了？”方美娘冷嘲热讽道。
“可不是，遇上了大贵人喽！”卫玠笑着接茬。
方美娘见他那副得意样，越发悔恨起来。她暗恨自己怎得不说限期一日，到时候哪里还容得这小子嚣张？！
见方美娘恨恨然的转身准备离开，卫玠却将她唤住了。
“方妈妈别急着走嘛，我还有一桩好事要与妈妈说道呢！”
方美娘闻言，冷笑道：“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说不得又挖了什么坑，等着妈妈我来跳呢！”
“妈妈这话说得，我是那样的人嘛！”卫玠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道，“这事啊，你若不听，我就与寇家说道去。人家本就是咱珠市名头最响的，我也不怕再去锦上添花一番！”
闻得此言，方美娘倒是起了几分心思，问道：“你说吧，我姑且一听！”
“这事啊，还得从我借银子开始说。”卫玠道，“方妈妈派人跟了我几日，当也知道，我都接触了什么人，比如前两日与我喝酒的几个锦衣卫……”
方美娘挑眉道：“妈妈我问心无愧，别拿什么锦衣卫出来吓唬人，妈妈我不吃这一套！”
“嘿，方妈妈你急什么，我这话还没说完呐！”卫玠娓娓道来，“借我钱的却是另一位姓周的员外，他是三山街周家书铺的掌柜。这钱呢，也不是白借的，他让我呀请几个能吹拉弹唱的女子，帮着排演一首新曲，他要在一场盛会上搬演。这不，我就想到了咱清芳院了，芳娘的筝弹得好，爱奴儿的笛子吹得也好，这不正好都凑上了？”
听卫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方美娘上心了，问道：“你不是诓我？”
“哪能啊，我这人名都给你报出来了，你自去打听就是了！”卫玠一本正经道。
“你小子这么大方给我介绍生意？”方美娘瞅了卫玠一眼，道，“说吧，有什么条件？”
“方妈妈果然上道！”卫玠笑道，“这生意嘛，自然不是白给的，方妈妈总得给我些好处，至少让我能还得起银子不是？”
听到‘银子’二字，方美娘立刻警觉起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还没捂热乎的两张银票，道：“你小子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承蒙人家周掌柜看得起，我自然要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卫玠道，“周掌柜的原话是，这新曲子他是花了钱让人谱的，如果这么随随便便地透露了曲谱，他可得心疼死。所以为了确保他不舍本，承接这单生意的乐户必须花钱买了这谱子，这样他也不必担心谱子外流，给他造成影响。”
“这种事我是闻所未闻，你小子莫不是瞒着人家，想居中赚一笔？”方美娘自以为看穿了卫玠的小九九。
“唉，好心好意给人介绍生意，却落不得好啊！”卫玠摇头叹气，道，“周掌柜此次置办的盛会，可是邀请了他们书坊业界的几大巨贾啊，到时候说不得还有什么达官贵人来捧场，多少人挤破了头要借此机会去露个脸，结一把善缘，扬一扬名声，这里却有人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拒绝这等机会，当真是目光短浅呐！”
言罢，卫玠起身送客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方妈妈用茶了，您请回吧！”
听他如此说，方美娘是半信半疑，但心里的算盘已经拨拉起来了。她赶紧问道：“这谱子你打算卖多少？”
闻言，卫玠没有直接回答，他煞有介事道：“这是请名家作得新谱子，坊间尚未流传，周掌柜就等着他一鸣惊人，讨一讨这些个达官贵人的欢心！到时候这奏曲的人，自然是名声倍增啊。周掌柜可说了，他白白给了人家名利双收的机会，他收回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见方美娘沉吟，卫玠继续道：“我这么精明的人，这种机会肯定是留给自家人的，可惜啊，我们家只有我爹和我姐会奏曲，就我这笨手笨脚的想滥竽充数都不行。可这谱子却偏偏得三人合奏！我这也是没办法，才白白将机会送出去！”
方美娘被卫玠这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得心动不已，她强自按捺下来，故作冷静的问道：“你就直说吧，要多少？”
“不妨与妈妈说句实话，这周掌柜要取回利息，我这欠了债的中间人，自然也要分点。”卫玠伸出两根手指道，“这个数，你看如何？”
方美娘看到这手势那是极为眼熟，方忆起前几日她自己也是这般自信满满的伸出两根手指，她下意识的吐出三个字来：“两百两？”
“答对啦！”卫玠满面笑容，“怎么样，价格还算公道吧？”
听到这里，方美娘不禁暗想：这小子莫非是在报复老娘？
仿佛是听到了方美娘的心声，卫玠立刻声明道：“方妈妈，不要在心里胡乱揣测别人，我卫小宝可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
方美娘被人戳穿了心思，不满地瞪了卫玠一眼，道：“不行，这价太高了！”
“那你还是请回吧，可是浪费了我好半天口水！”卫玠无所谓道，“我还是找寇家去聊聊吧！”
知道卫玠是想借机抬价，但方美娘既然起了心思，自然是投鼠忌器，道：“咱们乡里乡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六十两如何，你也可以赚点钱还了借来的银子啦！”
“妈妈这可是说笑了，人家周掌柜的底价可是一百二十两，你跟我说六十两，让我自己再去补上一半吗？”卫玠沉下脸道，“既然妈妈没诚意，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难得见卫玠动怒，方美娘真有些拿捏不准了。她试探道：“你既然如此说了，妈妈我也不小气，一百二十两如何，我再加你二两，权当心意？”
“妈妈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卫玠冷笑道，“我们卫家以前虽然是过得拮据，但如今我姐一个月也能挣得三两银子，你以为我们是没见过钱的？”
“好好好，再给你加四十两总行了吧？就当我没要这四十两！”方美娘摸了摸袖袋，一副痛下狠心的模样。
卫玠却仍是摇头。
方美娘那是雁过拔毛的性子，这一百多两买首谱子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此时见卫玠不松口，她也拿出了大杀器，道：“昨日，有个曹家管事来相看姑娘，说是给他家少爷寻个童养媳。这莲衣也是有福，那管事可是挑剔的很，却恰恰看中了她。如今正跟我谈价钱呢。人家曹家也是万贯家资的大户，出得价估计也低不了！”
卫玠不为所动，随意的点了点头，道：“哦，这是好事啊！”
“好事？”方美娘哼笑道，“对我方妈妈来说，能赚银子的都是好事。但对莲衣这小妮子而言，可不一定是好事！”
“你什么意思？”林四娘原本与卫家父女一道受了卫玠嘱咐只围观不说话，此时却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美娘瞥了她一眼，淡然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曹家少爷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却原来她是要让莲衣嫁给一个傻子！林四娘想到此处，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若非她死活赖上卫玠，这方美娘如何会如此拿捏莲衣来报复卫玠？！
“你……”
见林四娘沉不住气了，卫玠连忙扯了她一把。他赶紧出声与方美娘道：“这傅家与清芳院也作了这么多年邻居，方妈妈这么优待莲衣，也不知她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夜半时分赶来酬谢妈妈？”
“你也别在这说风凉话！”方美娘却是只怕银子少不怕鬼缠身的主，她道，“我方妈妈不是没良心的人，莲衣这丫头平日里也乖巧，只是人家曹家非要她不可，我也是没办法啊！”
方美娘眼珠儿一转，见卫玠他们又跟自己拼沉默，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我给你一百二十两，再加上傅莲衣的卖身契，如何？”
“呦，妈妈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卫玠指了指林四娘道，“一个未来花魁也不过四十两，你打算卖我一个八十两的丫头？”
林四娘见卫玠拿她身价说事不禁回眸狠狠瞪他。
方美娘早料到卫玠不会轻易松口，她道：“这话怎么说得，妈妈我是痛快人，这样，一百三十两，这个价不能再高了，外加一张卖身契，这总可以了吧？那曹家买的可是童养媳，不是丫头！”
卫玠沉默片刻后终是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取来纸笔当场写下契约，自己先在上头按了手印，又交予方美娘验看。
那方美娘正打算签字画押，可这笔还没落下，却突然抬头问道：“那你说的曲谱呢，我花了这么多钱，连货都不给看？”
没想到这老娘们突然觉悟了，卫玠也不慌，他自有一套说法等着她，“这谱子还在周掌柜手里，这银子还没到手，他怎么可能轻易给我看？”
“不成，我得看到谱子才能给银子，否则我钱货两空怎么办？”方美娘恢复了一贯的精明，道，“再者说，这周掌柜到底是只卖谱子还是当真要请人搬演，我如何得知？”
“我还是那句话，妈妈若是不信我，自可以去打听。”卫玠道，“我卫家世代住在这里，又不比外头那些游民。我若欺瞒你，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一想，方美娘觉得有些道理，但心里实在没底，不禁犹豫起来。
卫玠道：“这做买卖就是你情我愿，方妈妈若不方便下决定，自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这张契约的有效期，三日。若是三日后，妈妈还没下决定，那我就不恭候了！”
三日？方美娘立时又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她敢赌一万两，卫玠这小子就是在报复自己！
“你不担心莲衣了？”方美娘受不了这种被牵制的感觉，立刻反击道。
“嫁个憨夫有什么不好，也不容易受欺负不是？说不得以后她就是那曹家里边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了，我倒是可以上门去认认亲戚，蹭个饭啥的！”
对于卫玠这种没脸没皮的精神，连方美娘自恃脸皮比城墙厚的人都不禁甘拜下风了。
“好好好，三日就三日！”
方美娘心事重重的走了。卫玠回身看向堂屋内的卫家父女和林四娘，几人不禁相视而笑，屋内洋溢起一片欢愉。
卫老酒心情大好，摇头晃脑道：“好小子，这一仗打得漂亮，真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那你还不赏我点酒来喝？”卫玠瞅了瞅老头手上的酒葫芦。
卫老酒一把护住酒葫芦，连连摇头道：“去去去，想什么呢。等你将银子拿到手，顺便孝敬老爹几坛子酒才对！”
“小宝，她还没签契约呢，你怎么能确定她三日后会下决定？”林四娘疑惑道。
“放心，她们清芳院如今没了方芷坐镇，那是一如不如一日，她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卫玠自信道。
卫铃兰问道：“小宝，周掌柜手上真有曲谱？”
卫玠如实道：“没有，那是我随口胡诌的！”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被识破啊！”林四娘惊呼道。
“周掌柜要办的事情是真的啊!”卫玠一脸的无所谓，“至于谱子嘛，咱们自个儿编一个不就成了？”
“啊？！”卫家父女和林四娘都傻眼了——这样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