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清脆的女声混音,在广场上一圈一圈散开去,烈日当头,数千名女子束发短衣,英姿飒爽,手中柳鞭旋绕,打出一片嫩绿色波浪。越往前,女子越是高挑成熟,挥出的鞭法更是炉火纯青,在丝毫不调动元力的情况下,也能引起周遭气流的激荡。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排稍显阴柔的男子,动作要比女孩儿们硬朗,眼神也要凌厉,可人数上的差距让这些男子的声音被埋没,细若蝇蚊。
伊祁月脚步匆匆,长发被风扯起,从长廊上一晃而过,脚步声埋没在喊喝声里,可带头挥鞭的那男子却听见了,抬头往她消失的方向一瞥,面色阴沉。
元气,是万物周转、休养生息的关键所在。
脱离元气的束缚、成为更强大的个体、堪破天机,探索天与人、与万物之间的真正联系等等理由,就是修炼者的动力。
元力,是经过修炼者操纵压缩,由元气构成可供趋势的一种神秘力量,象征着修炼者的身份。
于是修炼者又被称为‘元修’。
聚灵,元气转化为元力的过程,也是成为一个元修的基础。世上可供修炼的功法千千万,最基础的法门都是聚灵,按常理,越早聚灵成功,就越适合这种功法,日后也能达到更高的水平。
功法,有成千上万种。好的功法是一条坦荡通途,按部就班地修炼即可直上云霄与天地同寿成为人上人;次的功法只能延年益寿强健体魄百年归去。有的功法,与其他功法相斥,修炼它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再习得第二种;有的功法,必须与另一种功法同时修炼,在体内如阴阳转化般共存。也有极少数功法,可以打破常规兼容并包,修炼这种功法的人,能够拥有堪破所有功法门路的能力,前途不可限量。人可以选择修炼哪种功法,是否能够修成却要由功法自己来选择,有些人丹田破损,或经脉异常,无法修炼世上的任何一种功法,只能依靠自创,或死于无边黑暗,或生为人上之人。有的功法只适合男人,有的功法只适合胖子,有的功法譬如神光族的传承功法圣辉,就特别适合女子修习,而男子少有成就。
圣辉,分‘化蝶’、‘披衣’、‘御气’、‘承元’、‘翻转’、‘得空’六段,一般来说十岁聚灵,十五岁便可化蝶,十年内达到披衣,就会拉开档次,强者百年内或可御气,其余人是否终生不前也未可知。百年内能够达到御气的孩子具有拜素问宫主人为师的资格,日后能够达到什么成就,还要看自己的努力。
个人的差距,不仅体现在功法的差距上,更体现在方方面面,有的人兼顾研习阵法、符篆,有的人强健体魄,有的人跑去经商赚大钱,自身虽羸弱不堪却有一票强壮勇猛的随从……这世界太大,根本没有可以一尺子衡量出所有人的标准,也因如此,这世界美不胜收。
伊祁月十五岁入神光族,入门三个月化蝶,十六岁披衣,十七岁御气,如今年方十八,已经达到御气段的巅峰。神光族内逆天命的弟子不少,但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引来的天劫如她这般猛烈,初入化蝶时还可由长老出手抵挡,披衣、御气两段突破时,都需要素问宫主人亲自出手才化解了雷劫危机。这些年少见她出手,恐怕除了少族长,没人知道她的底。
说起来,她与少族长相识也是必然,当年少族长隐姓埋名混在新人堆里,穿的脏兮兮,有人避之如脏鼠,有人施之以怜悯,唯有伊祁月平等相待,很快得到提携,等到少族长身份曝光,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沾光的就是她了。
而后,她一路顺风顺水,成为神光族素问宫的传说。
但是这传说之名,今日便到头了!
男子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湮灭。他咧嘴笑起来,优雅地收鞭喊停,扫了一眼广场上香汗淋漓的众女及零星的几个男子,说道:“明日便要前往九龙山探宝,诸位可准备好?”他的声音听起来细弱,却绵长,随着元力震荡播撒,清清楚楚地荡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广场上响起清脆的呐喊声:“已备好!”
“很好,本次九龙山动荡,将由素问宫主人——吾师天观大人亲自带队,达到披衣的弟子速速整理行装,酉时随各小队头领出发!现在各头领到我这里来集合。”
“孔雀师兄!”头领们尊敬地称呼男子为师兄,并纷纷聚拢。
烈日稍偏。
伊祁月浅浅的脚步停在山峦间高大的素问宫正门前。
蓝白相间的建筑物上满是瑰丽的花纹,随着山峦起伏变幻形状,连绵数万里,这片气势磅礴的建筑便是神光族,素问宫通过一个完全凌驾在断崖之上的琉璃长廊与总殿相连,雾气蔼蔼,抬眸远望,依稀可以看见利剑一般直插云霄的总殿。
她抬起头,在素问宫的大门顶端平台看见了几日不见的少族长。
“神圣,你怎么在这儿?”无旁人,伊祁月直呼她的名字,“都少族长了,还跑上跑下的。”
“哎,有的人呐,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说教别人。”神圣说着,一翻身跃到伊祁月身旁,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光滑的石头:“这里面刻着的是阵法百里扣,一旦遇到危险,输入元力催动,可保你离开神光族的范围。”
“哦?”伊祁月惊道,“她这么快就要害我了?”
“素问宫主人,孔雀的师父——天观。”神圣攥紧了拳头,面色凝重,“这个女人……很强。”
素问宫主人天观,是除神光族综合实力可排第二的高手,对族长之位虎视眈眈。表面上对神圣这个少族长客客气气,背地里搞过不少小动作,都被神圣一一化解。九龙山动荡,非常时期,单独召见,呵呵,不知她葫芦里买了什么药。
伊祁月接下了百里扣,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神圣点点头,上前轻轻抱了她一下,而后目送她走入大殿。
红毯很长,两侧有身穿淡蓝色铠甲的男子守卫,支撑宫殿的每个柱子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虽然她们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凤凰。伊祁月捋着红毯依次走过平台与阶梯,最终停在大殿深处。
夜明珠还未点亮,宝石堆砌的座位阴暗无比,天观就懒洋洋地侧卧在那儿,欣赏自己修长的手指。
“你来了。”她的声音娇柔妩媚,带着点上位者对蝼蚁的轻蔑和疏离。
伊祁月单膝跪地,语气平和:“弟子伊祁月,拜见素问宫主人。”
“起来吧,小姑娘,你还真是能给我惊喜呢。”天观转过头来,打个响指,夜明珠燃着幽幽蓝光噗地亮起来,照亮她的风姿绰约:“我的小徒弟孔雀告诉我,你是个细作,快辩解几句听听。”
伊祁月嗤笑一声,又立刻憋回去,问她:“敢问大人,他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天观懒洋洋地伸了伸腿,纱裙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滑落下来,露出一片绝美的风景。她打个哈欠,坐起身子,还是柔若无骨的感觉。水晶鞋侧放在宝座边上,她将白嫩嫩的脚丫伸进去,然后款款走下阶梯。
突然一掌打来!
掌风过,伊祁月应声倒地,口吐鲜血,一脸的难以置信:“您……大人,您为何……”
“与大人说话,竟敢露笑。”天观轻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将伊祁月整个人围拢住。夜明珠燃着幽兰的火焰渐渐靠近,天观蹲下来,捏住伊祁月的下巴,循循善诱:“说,总于你私下往来的男人是谁?”
“是……是我哥哥……”
“哥哥?一只妖?你也是妖?”天观眯起眼,杀意渐起,“神光族是人的地盘,妖,还是老老实实在山里缩着吧,就算是千山领域最强大的妖,不也一样被封锁在九龙山里么!”
她的手捏住伊祁月的下巴,她猩红的嘴巴凑近伊祁月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我最关心的,是你的功法。小丫头,你修炼了什么功法,竟能与条件苛刻的圣辉同修?你若告诉我,我便不杀你,不然……”
功法?她是如何知道的?伊祁月心中一惊!
她拥有一种可以与天下所有功法并修的包容性功法,这是她的秘密,逍遥瞧见过她因修成某一段而渡劫,因此明晰,可二人谈话从未与此事相关,就算是被孔雀偶然偷听,也绝不可能……
“傻丫头,别猜了,呵呵,你猜不到的。“天观慢慢直起身来,细嫩的手指却扣住伊祁月的喉咙,逼她随着站起来:“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圣辉,它能招来什么样的雷劫我最清楚,除非你修习了一种可兼容的功法,否则——”
“看来今天,我是必死无疑了。”伊祁月在她的掌控下已气力全失,无法抵抗,索性放弃抵抗,眼神依旧平静,四周浮动的夜明珠映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闪出凄凄蓝光,她不恼,反笑:“原来,天观大人也修炼了两种功法呢,怪不得体会得这样深——怎么,两种功法开始排斥了?还是无法兼容,每次只能使用其一?九龙山封印削弱,一旦暴露,则其中宝贝可惹世人争夺,大人怕自己争不过别的组织?还是……争不过族长呢?”
天观手指用力,伊祁月说不出话来。
“你若一心求死,我便赏你一死。”天观微笑道:“这些话,我会让你做鬼也说不出来——”
是么?伊祁月发狠当机立断,元力钻入百里扣,粉红色的元力流勾勒出花纹瞬间布满她的脚下,阵法凝成,天观还未惊叫出声,手指间突然一松,伊祁月就不见了!
不过……天观抬起头来,盯着徐徐消散的阵法,柔柔一笑“百里扣?呵呵,自作聪明。”
阵法再现于密林深处,伊祁月刚捂着脖子一面咳嗽一面喘口气,就听身后传来天观的冷笑声:“到时要感谢神圣这丫头,为我想了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呢。你死后,我会从你的经脉里读出功法的元力走向,不会让你白死的。”
“呵,是么,堂堂神光族素问宫主人,狼子野心。”
“给你嘴硬的机会,你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什么?”天观懒洋洋地走过来,树丫划着她娇嫩的肌肤,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看似柔软易碎的丝绸,也没有因为树枝的刮蹭而跳出半寸线头。
“我想说……”伊祁月捂着肚子慢慢转过身来,左手抬起在眼前,手心向下,掌心一道白光闪过,霎时,一片三寸大小的环形玉玦悬浮在她的眼前,环玦有缺,她冷冷地看着天观,瞧着对方惊讶而不敢上前的模样,突然一抬左手,将那玉玦往地上狠狠一拍,道:“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下次见面,我必让你打个痛快!”
以月玦为中心,她的脚下霎时闪耀起乳白色的光芒!那些光芒勾结成阵,闪烁不定。天观惊异间手印反转,一招霎成,周遭风起,元力凝聚成吞噬空间的漆黑圆珠,天观往前一推手,那圆珠滴溜溜转着,往伊祁月的心口打去!
这一招!
卷狂风呼啸,树木折枝,纷纷落下的绿叶都卷着旋儿被圆珠吞噬,伊祁月最能感受这一招的威力,它锁定了她,生死难逃——神光族第一杀招,天地祭!
阵法残存,伊祁月已经不见踪影,天观叹了口气,转身又是一个百里扣回到大殿之中。瞬发的天地祭威力并不大,用来对付神圣都显得轻视,可是对于已经被自己一巴掌拍掉半条命的伊祁月来说,这一击足够她死三个轮回。她亲眼看见伊祁月被击中,可惜那阵法她看不透,无法猜测最终传送的地点。恐怕这时候,那小丫头的尸体都被猎狗叼走了。
只是伊祁月手心闪现的玉玦,与她脚下瞬发的诡异阵法,让天观有些难以置信。
尤其是那玉玦内敛着的流动光华,让她这颗寂寂许久的心有了一丝波动。如果真是个宝贝,就这么丢了,倒真是怪可惜的……
几日后。
地上躺着的丫头生死莫辨,脸上还挂着个肿胀的巴掌印。逍遥抬腿踩了踩她腹腔上血液干涸凝固的伤口,不见她吃痛出声,周围的树叶啊草啊都粘满了血,大蜘蛛趴在她胳膊上织网,不知名的昆虫嗡嗡嗡围着她飞来飞去。
那玉玦就掉在她手边,逍遥弯腰捡起来,双手合十从缝里看去,哦,还好,这东西还闪着弱弱的荧光。
早些年俩人还没长大,守着林子里的小河沟打水漂玩,听这丫头说过——
“此玉名为月玦,我的功法也叫这个名。可以把它看作我的真身,也可以看作我的一个武器,这东西丢了我还能找回来,碎了我还能粘上,只是里面的光要是没了,那八成,我也就输了。”
那一年的逍遥没有再问下去,他憋了三万年,也憋习惯了。赌约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愿再问。三万年前的他已经死了,那些往事也就灰飞烟灭,人么,得往前看,过好这辈子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