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已过午时,想起张公公说过话,恐午时之后有人来往,加上也出来半日。便起身回储丽轩。大约是心情还算和满的缘故。看着紫微神宫,也比昨日亲切了许多。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红墙珠帘,自是数不清的富贵风流。高屋巨瓴,檐牙入云,处处尽显皇家气象。
神清气爽地步至储丽轩,信手推门,只见齐秋丽穿着贴身的中衣俯在自己的床榻上,后背一起一伏地抽泣。
迟疑地走到她身边,犹豫地拉起身边的被子搭在她身上,手指碰触到她的瞬间感觉冰凉无比,想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身上寒气尚未褪去。她觉察到我回来,哭泣之声比之方才又高了些。
想及爹爹临行前嘱咐多次的话语,欲言又止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半天齐秋丽停止了抽泣,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揉搓着妆容早已面目全非的花脸,一面气急败坏,一面又撒娇带痴地问:“看人家哭,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
“你怎么了?”虽然我们只是一天的朋友,但是凭直觉齐秋丽不是什么坏人。
不问则已,一问原本就委屈的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继续哭的更凶了。我少不得移上前去,替她抹鼻涕,拭眼泪。
“我原也没想那么多,我不过图个喜庆,自己头一天进宫,穿上红色衣服,自己以后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我哪里知道陆妃娘娘的奶娘昨儿就死了呢?”
原来如此,再一回想,晨起梳妆的时候,齐秋丽一身桃红娇艳宫装,腰垂碧玉色荷包。这般穿红又配绿,落进陆妃娘娘眼里确实有些刺心。
“娘娘什么也没说,她旁边的一个嬷嬷凶得不行,叫宫女直接就把我的衣服脱了,还罚我跪在娘娘宫门外悔过。”
“你不会从晨起一直跪倒现在吧?”我不可思议的问。
“午膳前,小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午膳后会来东照宫跟娘娘闲话。正是这样那些嬷嬷们才打发我起来。”齐秋丽说到此处抽泣之声更狠了。
我把被子往她身上拢了一拢,食指在贴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齐秋丽也似乎若有所惧地忍住了哭声,四下探了一下。
“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太原好了,原本以为可以给娘脸上争光,只是看着今日的情形,宫里比我想象的凶险多了。”
“不想那么多了,娘娘不是没说你什么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的心也凉了一半。娘娘没说什么,可是娘娘若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又怎会忍心让一个毛头丫头在寒风中穿着中衣跪一晌午。更何况她不是有心冲撞娘娘,更何况只是一个奶妈而已。想到此处,不由得那一半的心也凉透了。
“若不是怕皇上来了不好看,娘娘只怕还是不肯叫我起来。”齐秋丽也算是个晶莹剔透之人,有些事情还是能看明白。
“陆妃娘娘恐是贵人事多,忘了你的事情也未可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劝慰她,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今日之耻,永生不忘。我会好好记住这位陆妃娘娘的。”
“你别说胡话了,这样的话,怎么宣之于口?”
“我知你不是长舌之人,更不是人前君子,人后小人之辈。”
“何以见得?”
“直觉。”
“多谢。”
“你不必谢我,该谢我的是陆妃娘娘?”
“此话怎讲?”
“皇上半年多都未踏过东照宫半步,我一入宫,怎得皇上就来了?你说陆妃娘娘是不是得谢谢我?”说完破涕而笑。
我也装作无奈的笑着说:“原来如此。”
女孩子的悲伤来的快,走得更是匆匆,齐秋丽的伤感很快就平复了。
冬日的午后,宫里也没有什么活计,管事的嬷嬷们估计早就不知凑在那个旮旯里赌钱吃茶去了。齐秋丽拿出了从老家带来还未完成的刺绣。
我倚着窗,捧着一本传抄的《乐章集》,读至‘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不禁泪如雨下,往昔读离别之词,总觉得作词之人未免夸大其词,如今身临其境,才觉得无论多么呕心沥血之句,都道不尽心中的离别之苦。‘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一句更是将心中无限的悲凉道尽。
离别难,世道更难。‘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来年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悟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正因世道艰辛,才会倍加怀念,正如眼前一样,在家的时候,总盼着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偌大的牢笼里出去,等真正出来之后,才发现《八声甘州》里的苦辣酸甜都妥妥的藏在字里行间里,非亲临其境者,意不能达也。
“我的师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哭哭啼啼的。”秋丽半天,开口说道。
被她说破,心里些许有些懊恼,说:“好好绣你的花。”
日落西山,傍晚时分,屋里渐次冰凉起来,披在身上的夹棉褙子早已没了暖意,秋丽拿了几块炭,放进几块引火,拿着打火石,不多会屋子又暖和起来。她依旧做她的阵线,我还是沉浸在我的婉约词中。
一夜无风,倒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