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芙下楼不多会,娘上楼,见我歪在榻上,便也坐在了我的旁边。外冷屋热,她的额上沁出了一层汗气,两颊也微微的潮红。娘年及四十,仍是丰姿绰约,绮丽非常,脸上不施粉黛也看不出一丁点的细纹,她比高姨娘略大些,可是却没有高姨娘脸上的沧桑与和纠结,以至于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高姨娘比娘入府得早。
“入宫带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不能带的太多,你无品无级,带的多了婉芸心里不自在,但是也不能少,宫里不比家里便易,事事处处都要思虑到。婉芸位份在你之上,娘收拾些个物件,明儿让他们抬过去,也算是我们的心意。”
“青儿听娘的。”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首饰先放在家里,日后娘再着人给你送去。”
“何必这样周折,一起带进宫岂不省事?”我听娘提及武安侯夫人的礼品,恰恰挑起了心中那个小小的疑问。
“这是你爹爹的意思,荣亲王已经挥师西征了,听说武安侯这几日称病罢朝,闭门谢客,这个时候送这么重的礼,不单单是贺你入宫之喜,恐怕是在拉拢你爹爹,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你爹爹也未跟我细说,我也不得而知。总之你记得,入宫之后勿要跟人提及这事情,这也是爹爹要娘嘱咐你的。”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虽只是三言两语,但我也听出了其中的道理。
“青儿知道了。”
“事情未必像娘想得那样糟,但是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娘接着说道。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青儿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我正起身子,面对着娘侧坐着。
“娘也是自己瞎想的,此次西边战事不利,表面上看是武安侯保举不善,内里怕是宫里开始对武安侯有所动作。皇上年纪渐大,连太后都已经许皇上亲政,武安侯若还是以老陈自居,对皇上指手画脚,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皇上虽年轻,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安侯是臣,就应该顺天应时急流勇退才是,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我看着娘,喃喃地说着这些事情,仿佛如数家珍,早在心里捉摸透了似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也该是时候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快意。
“娘,该是什么时候啊?”娘说的话更让我摸不着头脑。
“哦,啊……”娘神色稍显慌张,言辞也阻塞。“娘是说,你在宫里不要跟别人说家里的事情,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粘粘连连,错综复杂,千变万化,谨言慎行,尤其是谨言,务必要记住。懂么?”
“嗯,青儿,在宫里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行一步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听爹爹和娘的安排。”
“嗯,你只在宫里安心侍奉太妃,余下的事情,我和你爹爹会料理的。”娘拉住我的手,脸上淡淡的戾气消散不见复又和悦起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进耳朵,本以为是绿蓉上来,进屋之人却是爹。上朝的冠带也未来得及换下,眉头紧锁,神情紧绷。想来不只是来看我这么简单。
“衙门里用过饭了么?”娘见爹爹这样,起身问道。
“悄悄地把这几年方松鼎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爹爹压着声说了这么一句。
“出事了?”娘关上门问爹爹。
“福建节度使韦光可能要反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今早已经送进宫里了。”
“消息可是真的?”娘问道。
“早上京郊驿站的人送信过来说的。”爹爹顿了一顿说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用八百里加急?除了谋反还有什么?韦光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松鼎又是他的左膀右臂,能不跟着一起反?嗨——现在朝廷外患未除,又添内忧,武安侯出山是势在必行。”
娘从架子上把我平时把玩的几件寿山石玉雕拿了下来,又开了柜子把几个装着铁观音的茶筒挑了出来,连同那一篮子橙子,一并放在了屋子中间的木桌上。
“青儿这儿就这么多了,我屋里还收着几方鸡血石,待会一并拿出来就是了。”
爹爹指着桌上那几个玉雕说:“你把这几件玉器跟那几块鸡血石一块儿收好就行了,茶叶还放回去吧。兴许是我多虑了,只是最近朝局晦暗不明,我也越来越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小心总是好的。幸亏这几年福建送来的东西都搁在你这里,外人都不知道,先收起来吧,等风声过去再说吧。”
原本我还想求爹爹把那个玉雕的小兔留下来,又恐万一露出什么破绽被别人拿去了把柄,故而也没有开口。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带进宫吗?”娘取出套杯到了一杯热热的茶,递到爹爹手上。
“暂时先搁在府里吧,此次武安侯是福是祸尚不知晓,观望一阵再说吧。”爹爹喝了一口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或是事出突然的缘故,第一次见爹爹和娘在我面前说起朝中之事,我看着爹爹疲惫不堪又心力交瘁的面容,心里酸涩不已。他一个人在外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不管风雨莫测还是电闪雷鸣,他总是悉心的用自己的臂膀罩着这个内里早就支离破碎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