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氤氲的燥热还未升起，笼罩在葱绿中的院落好似还未清醒，一切都沉溺在一片静谧之中。不多久，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的声音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少女。
半梦半醒间的少女依旧慵懒的躺在床上，不时眨了眨迷蒙的双眼，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好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清明。
“紫衣，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朦胧的睡意还未散去，少女清冷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感觉。
一位身着紫衣的婢女快步走进屋内，朝着还侧卧在床上的少女回道：“小姐，是相府派人过来，说是要接小姐您回去。”
“相府？”少女微微蹙了蹙眉，缓缓坐起，嘴里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好似在回忆那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婢女似乎猜到了少女的想法，浅笑道：“小姐忘记了么？是左丞相府。”
少女当然记得，只是并不愿意记起而已，那个集权利和荣华于一身的地方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姑姑呢？”微风拂过，吹起少女披散的发丝。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户照在少女白皙透明的脸上，仿佛一个遗落在世间的精灵一般。看着窗外的绿竹，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江姑姑在前厅接待那些从相府过来的人，小姐要过去看看吗？”紫衣婢女担忧的看了少女一眼，小姐虽然是相府的小姐，只是这些年一直住在这润城。相府也从未有人来探望过，如今却突然派人前来说要接小姐回去，这......
收回思绪，少女转过头看着紫衣淡淡的道：“替我梳洗吧。蓝衣，把我放在柜子第三排第一格的药水拿来。”
“是，小姐。”不知何时出现的蓝衣婢女利落的朝着橱柜走去。
少女懒洋洋的抬起手臂，任由紫衣婢女为其穿衣。紫衣挑了一件白色蚕丝织就的及地长裙，上面零星点缀着一些丝质的蝴蝶，在阳光下竟如同真的蝴蝶一般飘飘欲飞。对于少女的着装，紫衣心里有着自己的考量，方才在前厅看到相府派来的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她当然不希望小姐在他们的面前落了下风。小姐一向穿白色的衣服好看，像个仙子一般，再加上小姐绝色的容貌，任谁站在她们家小姐面前都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本来紫衣还想给少女梳一个极为华丽高贵的发髻，结果还没实施就被少女一口否定。少女从来不在乎穿着的问题，却极为讨厌复杂的发髻，若不是几个婢女极力阻拦，依她的性子，干脆直接扎一个马尾辫就行了，既省事又利落。
梳洗完后，少女拿起蓝衣婢女拿来的药水，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涂画画。不过片刻，原本明媚的小脸瞬间暗沉了许多，绝色的容颜也渐渐敛去了锋芒。少女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呀，小姐，紫衣好不容易给您挑了一件最漂亮的衣服，还梳了一个简单又好看的发髻，你怎么现在把脸给变了呀。那紫衣这会儿不是白忙活了吗？”紫衣婢女看着少女暗沉平凡的小脸，惊声叫了出来。
少女先是一愣，而后轻轻一笑：“我说今天怎么选衣服选了这么久，做什么要把你家小姐打扮的这么漂亮呢？”
紫衣婢女嘟了嘟嘴，迟疑了片刻这才说出了原因：“小姐是没看到那相府过来的人趾高气昂的样子，骄傲的好像自己就是相府里的主子一样。这要是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是主子，小姐是奴婢呢。紫衣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紫衣可不能让小姐在着装上输给他们。”
“哟，没想到一段时间没注意，我们紫衣长大了呢，会看人脸色，会替小姐着想了。小姐我在这里先谢谢我们紫衣的好意了，不过小姐我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风头，你要记住，小姐我不喜欢惹麻烦，所以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明白了吗？”
紫衣婢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少女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真懂，一边摇着头一边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你们小姐什么时候起身啊，这正经人家的小姐这时可都已经起来给长辈请安了，咱们可得快点收拾，不然就赶不及回相府了。”别院前厅里，一个穿着较好的婆子像老佛爷一样坐在上座上絮絮叨叨个没完，着实气坏了一旁身着绿衣的婢女。
“咱们别院只有小姐一个主子，小姐爱睡到什么时候便睡到什么时候，咱们是奴婢管不着，小姐就算不住在相府也是相府的主子，你这相府的奴才就更管不着了。”
“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代表夫人来的，你竟然敢藐视夫人，给我掌嘴。”听着绿衣说她是奴才，这李嬷嬷可怒了，她虽然是个奴才，可也是夫人的陪嫁嬷嬷，相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谁不看她的脸色说话，就连那些不受宠的姨娘和庶出小姐都得巴结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不过是个被丢在别院的庶出小姐罢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一大早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少女瞥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李嬷嬷，心里暗暗轻哼一声，又继续道：“这几位是谁？好像不是这别院的人吧。”
随着娇柔的声音响起，白衣少女缓步走入前厅。李嬷嬷霎时就忘了方才的对话，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白衣少女的身上。白衣少女也不在意，任由李嬷嬷的一双眼珠如同X光线一般从头扫到脚，而后李嬷嬷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屑神色。
看着少女朦朦胧胧的样子，李嬷嬷一时间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来意。照理说她刚刚已经跟她的婢女透露过自己的来意，难道婢女不曾告知主子。李嬷嬷眼神飘忽的扫了一眼紫衣，只见紫衣婢女低垂着眼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踌躇了片刻，李嬷嬷才开口道：“四小姐，相爷这些年来很是思念四小姐，奈何公务太过繁忙，一直不得空来见四小姐，也不想打扰四小姐为四姨娘守孝祈福。近些日子夫人想着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把小姐接回相府了，毕竟咱们相府的小姐一直住在别院也不合规矩。四小姐，你说是吧。”
听着李嬷嬷的话，少女的眼眸微转，不过瞬间便敛去了其间的波动，快的根本不容人发现。
“嬷嬷的意思是相爷爹爹让你来接我回去的？”少女一副不谙世事眼神纯净的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心里暗暗翻了翻白眼，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你回不回去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看着她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回去指不定被人整成什么样呢。一瞬间李嬷嬷心里万千想法一闪而过，面上却丝毫不露，笑着答道：“自然是相爷吩咐的，不然夫人怎敢擅自打扰小姐清修呢。”
“可是，我方才有听到嬷嬷说，这会子相府的小姐都已经起来请安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早起过，若是回了相府，势必就得同相府小姐一样早起请安，怕是会不习惯呢。若是日后迟到了，相爷和夫人必定会讨厌我，责罚我吧。”说到此处少女长长卷卷的睫毛上就蒙上了一层雾气，过了好半晌才又犹犹豫豫的道：“我......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看着少女柔柔弱弱的样子，一时间李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以为应该是个简单的差使，而且这四小姐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觉得这也太没心机了吧。若是碰上别人，早该高兴坏了，这相府是这么好进的吗？现在这倒好，居然还有理由推三阻四。
李嬷嬷眼珠转了转，心里便有了一个主意，看着少女笑意盈盈的道：“四小姐，相爷这般思念小姐，依着老奴之见，相爷定也不舍得小姐每日晨昏定省。到时候小姐向相爷撒撒娇，相爷必定会依了小姐的意思，免去小姐每日的晨昏定省。”
少女的眼眸随之亮了亮，忍不住伸手拉住李嬷嬷的手臂，期待道：“嬷嬷说的可是真的？爹爹真的会同意么？”李嬷嬷见这情形赶忙点了点头，却又听少女道：“那......那我可以把姑姑紫衣她们带去吗？她们服侍我很多年了，其他人我不习惯。”
李嬷嬷一听，眼珠子转了转，心想着反正都是相府的奴才，这算个什么事啊。用谁不是一样，倒是这四小姐怎么这么娇惯，回头得让夫人好好整治才行。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依旧笑容满面的点点头：“小姐想带谁自然都可以。”
听到李嬷嬷的应承，少女突然轻轻一笑，转头用澄澈的眼睛看着李嬷嬷，话锋一转委屈的道：“可是方才我听嬷嬷的话，似乎绿衣得罪了嬷嬷。嬷嬷不会偷偷生气，欺负绿衣吧。不然，卿辞替绿衣给嬷嬷赔罪，嬷嬷不要生绿衣的气了，好不好？”
瞬间，李嬷嬷的脸都绿了。微眯着眼看着眼眶依旧红红的少女，想看出她究竟是真是这般，还是装出来的。良久，除了那委屈的神色，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曾出现过。李嬷嬷在心里暗暗低估了一声真是见鬼了，这才看着依然看着自己的少女道：“小姐这是说哪儿的话，这不是折煞老奴了吗？是老奴说话不注意，倒是还要谢谢绿衣姑娘的提点呢，这要是在相府被相爷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得挨顿板子呢。”
少女看着李嬷嬷认真的神色，这才破涕为笑道：“嬷嬷可莫骗我啊，这几个婢女最是得我的心了，少了谁我都会觉得别扭。”
“小姐，老奴怎敢欺骗小姐呢。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是不敢的。既然如此，那小姐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启程了，再晚点回到相府怕是就晚了。”李嬷嬷趁机赶紧提出回相府的事情，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好啊好啊，蓝衣紫衣赶紧吩咐下去收拾行李，动作快点，我也好久不曾见过相爷爹爹了，可别误了时辰。”少女一脸欢快的吩咐下去，说完便随意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蓝衣和紫衣恭敬的福了福身，答了声是，就叫上一边的青衣和绿衣一起下去收拾行李了。
突然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厅外飞奔而去。同时还不忘说道：“嬷嬷你在这等等，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先出去一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只留下话音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
眼见着少女一溜烟的跑没影儿，李嬷嬷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果然是养在别院的小姐，比不得相府里正经的小姐，居然连一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从刚才到现在都没上过一杯茶水。李嬷嬷这样想着，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是相府的奴才了。
“来人，给李嬷嬷上壶碧螺春。”安静的大厅突兀的响起一道女声。李嬷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站在大厅的一角，姿容依旧不减当年的样子。
不多久便传来窸窸窣窣上茶的声音，李嬷嬷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身穿一件深蓝色的锦衣，虽然看起来将近三十的样子，却依旧梳着姑娘家才梳的发髻，显然是还未嫁人的样子。良久才犹疑的问道：“你是江琴？”
听着李嬷嬷的问话，江姑姑突然笑出声来：“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李嬷嬷还记得江琴的名字，这真是江琴的福气呢。”看着李嬷嬷瞬间变得僵硬的神色，江姑姑似乎笑得更欢了：“怎么，嬷嬷在这里看到我感到很意外吗？”
沉默了片刻，李嬷嬷才开口道：“我记得当年四姨娘已经将你遣回家了，说是放你与青梅竹马的表哥成亲。怎的......”这个时候，李嬷嬷已经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了。当年的事情，她究竟知道多少。
李嬷嬷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状态中的江姑姑一眼，只见她略带惆怅的低低说道：“是啊，姨娘心善。眼见着我过了成婚年纪，又知晓我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等着，便也就放了我回去。可是......”
说到这，江姑姑似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嬷嬷，直到看得她心里狠狠一颤，才又继续道：“可是我刚到家乡就得知表哥不久前就已经同其他女子成亲了，伤心欲绝之下，本想一死了之。但是想到姨娘和小姐，我又决定回来找她们，想要永远在姨娘和小姐跟前伺候，报答她们对我的恩情。谁知得到的却是姨娘去世，以及小姐去庄子上的消息。于是我就去姨娘的坟前上了一炷香，发誓要永远照顾好小姐，然后就追着小姐来到了这里。不过好在承蒙小姐不弃，才留下了我。”
李嬷嬷看着她感慨的模样，又毫无怨怼，似乎真的对其他的事情毫不知情，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略带同情的道：“你也是可怜的人，好在小姐是个心善的，必不会亏待了你，以后就与小姐一同待在相府罢。”
听罢，江姑姑有些疑惑的看着李嬷嬷道：“这怎么会，小姐也是要嫁人的，在相府待着最多不过两三年。以后我还是要跟着小姐，等小姐有了小公子小小姐，还要由我来照顾呢。”
李嬷嬷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冲着江姑姑笑笑道：“你说的倒是，瞧着我这脑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竟连这个都给忘了。回头，相爷和夫人必定会给小姐找一门好的亲事。”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前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半晌江姑姑才略带歉意的看着李嬷嬷道：“嬷嬷，江琴去看看蓝衣她们整理的怎么样了，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怕是会丢三落四。倒要劳烦嬷嬷再等等了。”
李嬷嬷这会儿还在神游中，也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只管点了点头。
素净雅致的寝室内，少女坐在宽大的床榻上随意翻看着不知从哪搜罗过来的猎奇传说，屋内其他四个婢女正有条不紊的整理着各种各样的行李，每个人手上都有需要自己收拾的东西，竟没一个是闲着的。其中穿绿色衣服的婢女看着少女悠闲看书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回相府吗？”
听着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少女眼都没抬，始终盯着手里的书籍，另一只手抚了抚胸前的秀发，浅浅道：“怎么，绿衣不愿意去吗？那......就让绿衣留在这里看着院子如何？”少女柔软的嗓音，如同一阵春风般，吹拂着每个人的心。
“小姐。”绿衣婢女跺了跺脚，手里依旧一刻不停的叠着衣饰，撅着嘴道：“小姐明明知道绿衣不是这个意思，绿衣是一定要跟着小姐的，小姐休想丢下绿衣。”
旁边正整理着各类药物的紫衣婢女轻轻点了点绿衣的额头，笑道：“你呀，小姐不过逗你玩玩，偏也就你每次都能当真。”
绿衣神色委屈的盯着看着她掩唇偷笑的几人，转头对着少女嚷嚷道：“小姐，你看看她们，仗着比我大一些，就知道欺负我。”
“哟，谁敢欺负我们绿衣啊，告诉姑姑，姑姑帮你去教训教训她们。”少女还没有答话，外面就传来了江姑姑的声音。隔了不过几秒，就看到了江姑姑深蓝色的身影。
少女这时才合上了手中的书籍，扫了一眼其他几人，看着江姑姑笑道：“姑姑莫管她们，不过是在闹着玩罢了。”旋即又转头朝着绿衣道：“你呀，也就是你能让我逗逗了，她们几个都越来越精明了。”
绿衣耷拉着脸，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就知道小姐是嫌弃绿衣没有蓝衣姐姐她们那么聪明，唉，那绿衣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逗小姐开心，陪小姐玩玩了。”
瞬时，屋内的众人都笑开了怀。过了好半晌，少女才对着江姑姑道：“这个时间，姑姑怎的过来了？大厅里不是还有个祖宗在供着吗？”
江姑姑神色微怔，看着眼前清冷淡然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认真的道：“小姐真的要回相府吗？”
少女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到她眼底的波动，轻轻开口道：“姑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曾经住过六年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忘了的。”
不知为何，江姑姑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几乎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可是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看懂过小姐。同龄女孩应该有的娇羞喜好好像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小姐似乎从来都是淡然的，就像那雪山上的莲花一样，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久未听到江姑姑的声音，少女抬起眼眸，大而灵动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状：“姑姑，在润城待了这么多年，早该换个地方了不是么？常听人说楚京多么多么繁华，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呢。”
江姑姑安抚下内心的颤动，敛了敛心神，有些轻叹，不管如何，小姐到底还是个孩子。
“不管小姐去哪里，江琴总会陪在小姐身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