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火起冷眼观,鹿死谁手淡然看。金蝉既脱螳螂腕,黄雀在后成败乱。
树叶在风地惊扰中沙沙作响,不甘寂寞的蝉鸣此起彼伏,躁动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何林起身向山下粗略眺望一眼,接着愁苦地踱步了几个来回,转头对副将交待:“派人去给夏侯大人送信,就说我们的伏兵已经成功将义军全部困在了图髯山中,请他和少将军立即领大军前来围剿。”刘绩佑看着副将走远,疑惑地上前问道:“何将军,这是……”“诶,”何林抬起手掌阻止了他的提问,厉声吩咐道:“要你的人立刻回去继续盯着,一旦殷燕人走远。我们马上领军追杀,一定要死死拖住他们。”
“将军,晴黎大军赶来至少需要三天,就算我们能够追上叛军,要缠住对方三天也绝非易事。洛少将军可一向对谎报军情都是从严处理的.”刘绩佑攥紧了拳头拱手行礼,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还没到手的荣华富贵,哪怕搭进去一个奸猾的上司。他抬头偷看了一眼这次领军主将,何林似乎没有察觉到恶意,收起严厉和声和气地解释道:“老弟无须担心,义军公然违抗陛下诏书,是为叛逆之徒。雸州各处关隘城池必然不会放其通过,他们只能绕行远路。因此要想顺利地离开图髯山可没那么容易。老弟,准备出发吧!”说完他摆了摆手,刘绩佑也识趣地走开了。
不久,殷燕向壶川粮仓继续进发的消息传来,刘绩佑闻讯立即向已经没有任何阻碍的大路赶去。“将军,叛军正在前方五里溪水边休息,看样子应去该还没有发现我们。”听完斥候报告之后,他示意全军停下,自己早先派出的亲兵也一直没有再回禀,看来武凛的确没有异动。不过在进图髯山之前一直隐藏行踪的义军现在警戒却如此疏忽,这前后落差也太过于明显了。
“传令,全军缓慢再前进五里。若敌军逃离,立刻加速追击。若近至五里敌军还没有任何反应,全军立刻后撤,与何将军合会。你,去催一下何将军,就说叛军弃下辎重轻装逃逸,要他尽快赶来。”下完命令,刘绩佑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一切风平浪静,安静得让人不寒而栗。他和手下的先锋军一步四看,谨慎地朝正在休息的义军缓慢移动。没走出几里地,从前后方各收到了一份军报:“报,义军发现了我们,现在正在仓皇逃离中。”“报!何将军的人马已经跟上来了。”
“哼,原来没有埋伏啊!活做鬼,白吓人。传令,所有人给我追上去!”刘绩佑心绪稍稍安定一些,随后大喊了一声。自己手下的三千人和何林的前部人马释放出了一直憋着的劲头,气势汹汹地奔杀而去。他也握紧了手中的破金雁翅镗,自从捡到这柄宝贝起,他已操练多日,终于有机会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刘老弟,”正当他要扬鞭拍马之时,身后传来了何林的声音,“老弟,我看你麾下的将士求战之意旺盛的很啊!”刘绩佑勒马回身,迎向不慌不忙的何林,带着点怨气说:“何将军有所不知,我和我手下的弟兄都是贫苦出身,穷久了,穷怕了,都想多立战功让自己和家里人都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从新城进军樊亭的时候,大家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后来就这么调到这山窝里一直憋屈着。”
何林冷眼瞄了一下他手中光彩熠熠的镀金长镗,随后立刻转为笑脸:“真是虎将之下无怯战之兵啊!若军中人人如此英勇,怎会让郁丘轻易地夺我疆土戮我百姓呢!哈哈哈。不过,”话锋一转,这个曾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兵油子又开始故作语重心长:“只凭一股蛮劲也难成大事啊!我说过,我们现在的要务是拖住叛军,如果真打起来,损失过多可就咬不住他们了。来人,传令,全军不可恋战,把叛党往偏远小路中驱赶即可。老弟啊,你也去告诫告诫手下们,要他们不要过于鲁莽。”
刘绩佑沉住气点了点头,向何林告辞之后纵马追上了自己的先锋军。到之前义军休息的小溪边时,之前派去盯梢的亲兵正在这里等候着。“你们两个辛苦了,归队吧!”他要两人免礼,简单吩咐了一句就要继续快马加鞭,却被其中一人叫住:“刘将军,我有件可疑的事情要禀报。”“说吧!”刘绩佑回望了他一眼,心中突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不安,而那人的一字一句都在向这份不安煽风点火:“叛军曾经被殷燕人团团围住,不过很快高行旭就放走了他们。”
“混蛋!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来禀报。”刘绩佑重重一巴掌下去,把那人下巴都打歪了,含糊地辩解道:“您………宁要我盯……盯着旁……叛军的动……动向,我不敢亲……轻易离开。”气恼的将军又朝他另一边脸来了一下,倒是把下巴打回了原位,但血也从嘴中渗了出来,整个脸颊都开始发肿。
“滚!”刘绩佑怒吼了一声,两人赶紧灰溜溜地离开。心烦意乱的他下马走到溪边,用手舀起了一大把溪水猛地脸上一浇。粗暴地洗完脸以后,他也冷静下来一些,脑中飞速掠过了无数殷燕人放走义军的理由,没有一条是对他来说是好消息。“可恶,殷燕人来的时候武凛恰好出图髯山,我早就觉得不是巧合,这里面果然有猫腻。现在该怎么办?前义军有堵截,后面有殷燕回师阻拦。我们不是生生的被包围了么?”
他俯下身来,将整个脸在澈的溪水中浸泡了片刻,再度起身时感觉清醒了很多:“义军只有两万多人,从亥州一路赶来人疲马乏,我军趁着刚才追逐的冲劲说不定能杀出重围,至于身后三四万以逸待劳的殷燕人。哼,靠何林那混蛋应该能挡一阵子。”盘算好出路,他纵身上马,继续追赶上去。
片刻之后,迎面一名开路探马慌张地回禀:“刘将军!义军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向我们冲杀而来。”刘绩佑冷冷地望向前方说道:“正好,我还怕他不来。传令,全军迎战,杀出敌阵,在壶川郡重新集结。”“将军?”不明真相的探马对主帅的新命令感到相当意外,正打算询问所以,而刘绩佑显然不打算浪费时间多说废话:“没听到么!去向兄弟们传令!至于何将军的人,他们另有命令。”探马赶紧点点头,领命而去。
不远处的树林已经开始了厮杀,刘绩佑捂着心口方寸向先贤们祈求保佑,随后轻轻抚拍了一下自己的坐骑,引马冲杀过去。他接连斩了几位校尉之后,手中耀眼夺目的兵刃引起了文竹清的注意。敏锐于战场的智者叫来杀得兴起的武冽,对他附耳交待了几句了。武冽的眼神随着师叔的话转到了这边,双眸中放出发现猎物时的欣喜光芒,待师叔一说完,他便低声应允了一下,从腰间抽出另一柄锤向猎物扑来。
刘绩佑感到身侧恶寒骤起,本能地领过破金雁翅镗,正好挡下了势如蛮牛而来的双锤。武冽这下更加兴奋,左锤继续倚住金镗,提起右锤先佯攻对方心窝,随后直刺腰间,一手一锤如毒蛇捕食般行云流水、迅捷凶猛。
刘绩佑本想侧身闪躲以保护心窝,谁知锤势急转,连忙腾出一只手把剑柄往下一压,扬起的剑鞘刚刚抵住锤尖狼牙的锐利。只是另一处的对抗中,由于松手泄力让金镗失衡,差点被左锤击落。虚惊之间,他连忙纵马拉开了和武冽的距离,转过身来正对着勇冠三军的少年英雄。
“你有些本事啊!不愧是杀了恭厌的人。”武冽摆开了架势,准备再次冲杀。刘绩佑收拾了一下刚才的狼狈,凝下心神面对足以使地动山摇的锤击。虽然有些勉强,但是二十回合下来,他招架住了一次次的千钧力压,安然无恙的在马背上喘息着。另一边的武冽也认真起来,放下了游刃有余的轻松,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对手严峻的杀气和自己身体的疲劳让刘绩佑明白他做了一个相当愚蠢的决定,只要义军这里有武冽拦路,他是绝对无法突围离开的。眼看武冽又要杀到自己跟前,下一阵攻势已无力阻挡,刘绩佑边退边用眼睛瞥向身边大树上的马蜂巢。武冽也发现了这个祸患,连忙勒马,却发现对方没有打落蜂窝而是引马反身而逃,于是破口骂道:“这无胆鼠辈!”正要追赶时,被文竹清悠然的声音拦下:“冽儿,不要深追。我们守住这里确保没有活口就行。刘绩佑这个麻烦就扔给殷燕了。”
武冽收起左锤,愤愤说道:“我还以为可以杀个痛快呢!谁知道这个刘绩佑,本事不小,胆子也不大,真是扫兴。话说回来,就殷燕将领那两下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也罢,让他临死前杀几个殷燕将军也算是为大沛尽忠了。”说完这位少年英雄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扬起单锤向身边所剩无几的敌军杀去。文竹清欣然一笑,回身对护卫着自己安全的武凛交待起来:“告诉全军,都不要深追。凛儿,等殷燕人把何林全军清剿殆尽,转而向这边靠近时,你立即下令全军弃下辎重和缴获马匹,装作四散溃逃。大家分开行动,在雸州和黎州交界的风砌岗集合。”
刘绩佑埋头向回逃了许久,正好遇上自己派去紧跟殷燕人的亲兵:“刘将军,殷燕人没有去袭击壶川粮仓,而是回师前来包围我军。”这声音让他意识自己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于是他勒马停下一把抓住亲兵的衣领,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这位倒霉鬼身上:“我早就知道了!”吼完还不解气,就顺势将他往马下一拽,那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难以起身。“废物。”刘绩佑又低声骂了一句,随后边寻找边高喊着:“何将军!有没有人见过何将军?”
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样子也越来越狼狈,不少衣甲破烂、身负伤痕。而最后一批更像是溃兵的人马中,何林的副将赫然在列。刘绩佑连忙引马拦在他身前问道:“何将军在哪?”副将捂着自己简单包扎过的右臂说道:“自从殷燕人回师杀来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何将军了。刘将军,还请您主持大局。”
“那个老狐狸!跑的真快!”刘绩佑在心中恶狠狠地怒骂了一遍何林,随后清了清嗓子:“前面有义军阻拦,也难以逃出。不如所有人随我反身杀高行旭一个措手不及,这样还有一线生机。”副将点点头,对身边士兵说道:“传令下去,全军随刘将军厮杀突围。”
随着残兵们渐渐集结起来,殷燕大军也越来越近,刘绩佑望着身边将要成为弃子的士兵,一旦混战骤起,这几千人将会是最佳的掩护,凭着自己的武艺想要趁乱脱逃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殷燕军中没有武冽那样恐怖的存在。逃脱之后,虽然全军覆没无法再回朝廷,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依稀能够看见在风中飞扬的殷燕旌旗,残败的大沛官军们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尽管这几千把兵刃相比殷燕来说微不足道,但总归不是坐以待毙。刘绩佑望着渴望求生的众人,心中安稳不少,毕竟这些障碍的战意越强烈,越能拦住殷燕从而让自己逃出生天。他将所剩的全部骑兵都集中在了阵前,步卒的弓弩也全部丢弃。在需要制造乱局的情况下,短兵厮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冲!”刘绩佑牟足了劲大喊一声,幻想着主将会与他们共同拼杀的士兵们怀揣着最后一搏的希望冲了出去。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呐喊镇啸山林,甚至连风向都不得不因其改变,魏束安首先察觉到了困兽们拼死一斗的决心,立刻派人将以为是随意清剿而亲自到阵前领兵的高行旭护送回来,同时下令盾甲兵上前,弓弩手放箭,想要把这些疯狗拒之门外。
然而就算是飞蛾扑火,火势也难以在连续地拍打下保持旺盛,最终还是形成了刘绩佑想要的混乱厮杀。他在惨叫起伏的战场上冷眼观察任何可以逃生的缺口,默默祈祷着身边的兵士能够死得慢一些。随着那个副将被削去双臂的身体无力砸落地面上,刘绩佑终于发现了一处兵力薄弱的退路。
这里之所以没有多少殷燕人,只是因为这里的士兵足够精锐,也是回到高处观战的高行旭和魏束安所最为注意的地方。没错,带领此地军士们的六人正是举殷燕全国之力而选拔出来的勇士。六人砍杀着杂鱼也倍感无聊,忽然见到一位大沛战将只身杀来,个个像看见宝石黄金一样喜出望外,纷纷快马上前迎战。
第一个人才到跟前,电光火石间就被刘绩佑横过一镗斩于马下,第二个人相战没有三回,也饮恨惨死。剩下四人这才意识到来者的恐怖,勒马转向,把刘绩佑围在中间。四人交换眼神,默契的一起杀去。刘绩佑使出全力抵挡了一阵,顿时清楚了四人的实力。看来今天自己真是厄运缠身,每次想要逃走总会撞到最硬实的那面墙上。可现在没工夫苦笑,稍稍的懈怠都会万劫不复。
以左臂被划开一道伤口为代价又杀了对方一人已经是刘绩佑的极限,他若还不能找出空当逃逸,光凭单手肯定难以招架剩下来的三人。生死就在这一瞬间,死去那人的尸体落地之时,敌人的四方牢笼必然会出现短暂的空隙和破绽。
刘绩佑一咬牙,掷出了决定自己命运的骰子,不过,他好像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