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泱从宫里回来后,便陪着老爷太太吃酒看戏,何府里上下的人也都高兴,都跑过来敬酒,何泱也不推辞,也喝得醉醺醺的。
大伙正是大吃大喝,觥筹交错之际,半夏突然焦急地来到席前,扑通一下跪下,哭着回道:“老爷,太太,你们看。”说着把一张洁白的帕子展了开来,殷红的血迹赫然显现。
众人一看都知道事情不好,老爷急得直跺脚,忙说:“快去太医院传王太医来,要快。”
一个小厮答应着忙骑马去了。
太太抹着眼泪说:“我的渊儿怎么这般命苦,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样呢。”
众人一边劝着,一边扶着往何渊房里去。
忍冬、春砂、秋冰几个丫头都围在床边哭哭啼啼的,见人来了,方止住了些。
太太一把扑到床边,握着何渊的手,细看何渊的脸色,只见苍白的肤色上透着潮红,时不时便大咳一阵,痰多气短,便急得大哭:“我苦命的儿啊,你从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活了这么大,这一回可千万要撑住了。”
忙又接过汤水,亲自来喂,可何渊已经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不愿再受病痛折磨,也不愿意再为了证明自己而事事逞强,只求早日解脱,因此滴水不进,只求速死。
众人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全府上下也只有何清知道罢了,可是哥哥的心事也难说出口,何清无能为力,心内更加焦急,眼泪流个不住。
一时王太医来了,女眷们都退了出去,王太太细细地诊断了之后,何泱把他领到外屋,详问何渊病情。
“大少爷自小禀性孱弱,气血两虚,又兼幼年落水,受了深重的寒气,以致寒气攻心,落下咳疾,幸亏大少爷精通医术,常年以药温补,得以续命延寿,本应再无大碍,可是大少爷如今肝气郁结,肺火上逆,五脏不调,乃至咳痰出血,病情甚为凶险,乃情志不遂所致。”
“太医的意思是犬子是心病所致?不知道这病治得治不得,若还有得治,还请太医先开剂药方。”
何参山素来很少关心何渊,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一病如此,一时觉得很惭愧。
王太医叹口气说:“治是治得,只是身疾易治,心病难医,一切还要看大少爷的造化,只有放下执念,解开心结,此病才得好转。”
“先生说得是,有劳先生了。”
一时药煎好了,半夏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往何渊口里送,可何渊牙根紧闭,说什么也不肯喝。
太太便命人把何渊的嘴张开,硬把药往里灌,何渊挣扎不过勉强喝进去一点,剩下的众人手一松,又“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太太急的哭道:“我的儿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是存心想死是不是?若真想死我也拦不住你,好歹先让我死,死个干净,到时候你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
众人又是劝又是哭的,突然有人进来传报说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如意公主病了,来请大少爷进宫看病呢。
“糊涂东西,没看见大少爷病着呢,如何还能给公主看病,去回了陈公公去。”
何渊恍惚间听着了,如意病了?她不会又是装病想见他吧?一定是她不满意婚事,所以想见他,一定是这样。
何渊觉得自己一下子活了,“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主动接过药碗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说道:“我要进宫,我没事了。”
“儿啊,你别逞能了,好好歇着吧,宫里的太医多呢,再唤别人就是。”
“我真的没事了,瞧我能走能跳的。老爷、太太,儿子让你们费心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也好更衣进宫。”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心里都隐隐觉得不祥。
何渊反笑道:“放心,这不是回光返照,我暂且死不了。”
众人起先都半信半疑,后来见他气色、精神确实是好了,逐渐放下心来,都退了出去,让他梳洗更衣。
何渊登车而去,行到喧嚷的市街,何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外面的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于是他又把帘子垂下,开始闭目养神。
来至公主寝宫,何渊隔着宫帘给公主请了安,遂来到公主床前,公主照例从帐子里伸出手腕,让何渊给她把脉。
何渊的手指轻轻搭在公主的腕上,细细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每当这个时候,何渊都觉得无比幸福,因为这时候他与公主如此之亲近,他能知晓她的五脏运化得如何,能听到她的呼吸,注目她的脸色,他对她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感受出来。
可是这次何渊没觉察出来有什么变化,公主的脉象平稳,从容和缓,不浮不沉,公主显然没病,她果然是在装病。
“请问公主有何不适?”何渊明知故问。
这时公主掀开了纱帐,看着何渊说道:“我近来觉得胸闷气短得很,怎么何太医没诊出来吗?”
“下官无能,不知公主这症状从何时而起?”
“从皇上赐婚的时候起。”公主突然小声地说道。
何渊一听愣住了,公主挥挥手让宫女太监都下去。
等人都走了,公主起身下床,走到何渊面前,紧紧盯着何渊。
公主的眼神凌厉,好像在怨恨他似的,他心有不忍,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等我嫁人了,你也这么低下头撇过脸去不成?大哥?”
何渊一听到公主叫她大哥,心中顿时一阵刺痛,他抬起头和她对望,她虽身在眼前,却近也近不得,远又也远不了。
公主的眼中逐渐闪现出泪花,她忙背过身去,用力忍住。
“我去求皇上,你等着我。”何渊说了一句便转身要去。
“站住!皇上的圣旨已下,难道还可以收回吗?这会子急了,你弟弟进宫接旨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我,我......”当时何渊差点死过去,可是他无法说出口,心里一急又连连咳嗽起来。
“去了又如何?我是前朝公主,皇上能容我活到这么大已经是天大的荣恩,如今又亲自指婚,指的还是建康城里才貌双全赫赫有名的宰相府二公子,我还有什么理由推辞吗?难道要我承认我早就有意于你吗?”
公主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说出了对何渊的心事,可是她也懊恨为什么要她先说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总是如此羸弱不堪,却自有他的骄矜倔强,常常让她生起莫名的爱怜之情。
不过此刻她突然觉得瞧他这个样子瞧够了,她多想他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也好,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咳,咳,咳。
“别咳了!你不是大夫吗?为什么你连你自己都医不好?若不是你病着,皇上又怎么会越过你,把我赐给何泱?”
公主的话句句似刀尖划在何渊心上,何渊心头痛苦难当,突然觉得嗓子眼一阵腥甜,“哇”地一口吐出血来,随即瘫倒在地。
公主被吓坏了,哆嗦着扶何渊枕住自己的手臂,哭着说:“你故意折磨我是不是?我心里不好受说你两句,你就要死给我看是不是?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要死也是我先死,本宫令你不得死在我前头,你听见没有?”
虽然吐了血,何渊觉得身子很虚弱,可是心里却觉清爽许多,如今这听公主这一番刨心刨肺的话,何渊觉得自己就算立即死了也值了。
何渊微微睁开眼来,伸手抹去公主脸上的泪水,说:“哭成这样了,还是这么凶。”
公主看到何渊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何渊脸埋进公主怀里,感受着她身上浓烈好闻的香气,这香味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公主紧紧地抱住何渊,把头靠在何渊上头,两个人像被命运逼到了死角,无路可逃,唯有紧紧相抱,只求能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