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谈得这么多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首先传来的是难过嘶哑的说话声,然后又是好一阵咳嗽气喘的声音。
“是吗?那只能怪你来的次数实在太少了。上一次距今已经有一年多了吧?”紧接着便是李狗儿的声音。
“上一次来你店里,还是在前年的冬月初七,距今日是有些日子了。”难过说道。“你知道我是个不喜欢打扰别人的人,再说你这屋里的油烟味实在太怪,只怕会对我的身体不利。”
“那是凤犀髓的味道,刚才是我不小心掉了一小块到灯油里,怪我忘了这里竟还有一位患有喉疾的客人。”李狗儿满口歉意的说道。何无忌听到心里顿时如受了雷击一般。
据《十方志》记载,蛮荒之地有大山,山名大荒,中多妖兽,有一独足三角遍体异香的怪兽,名叫凤犀,得其骨焚之有异香,中人欲醉,肢体无力。原来自己是中了这等迷香,但是这等异物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岂是一般人可得拥有?何无忌心里瞬间把李狗儿的形象又拔高了几分。
“竟然是凤犀髓,你可真肯舍得下大本啊。”难过一片万分感慨万端的样子,
“我已老了,能节省一分力气就节省一分吧。”李狗儿还是一幅慵懒的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难过问道,
“你猜。”李狗儿对难过的回答与对何无忌的回答出奇的一致。
“我曾经检查过高明镜、朱猛和李无终他们三人的尸体,三人分别死于刀、锤和软鞭,兵器各不相同,中招的部位也并不一样,但是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三个人全都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一招毙了命!盘龙镇上不可能有三位分使不同兵刃而又武功胜过高明镜、朱猛和李无终的高手,所以凶手不可能是三个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是死于同一个人之手,而凶手故意使出不同手法的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欲盖弥彰转移我们的视线!面对他们三人这样的高手,我相信江湖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用这三种完全不同的手法杀死他们。如果凶手一定要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出手这人一定是一位意师!”难过缓缓道来。
意师!李狗儿竟然是一位意师?这也太不可思异了吧,意师可是只有传说中才有可能存在的人物呀。何无忌心一片震憾!从盘龙镇的典籍里何无忌知道,大争之世,人分几种,除了普通的人们之外,从事修行的人中,最常见的是以打磨身体舞刀弄枪的武士,如镇里的传功长老杨无敌、宋终之类,武士中的姣姣者便可成为武师。然后便是剑师,剑师以剑修行,人剑合一,心剑相通。一剑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可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斯人方可号为剑师,而这样的人已是万中无一,整个大燕朝都只怕都没有几人。至于意师那更是虚无缥缈神仙般的存在了,修心行意,意念为先,一念起,江海潮生,一念灭,山陵崩绝。信手拈来,万物俱为利器。随意施为,念起便是绝技。何无忌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意师在现实中的存在。当然,按照书中记载,世上还有符师、丹师等等存在,不过这些事情对于何无忌来说那就更是远在九天云外的事情了。躺倒在地上的何无忌思绪万千,房里难过与李狗儿的交谈也还在继续。
“可你如何认定我就是那位你所要寻找的意师呢?”李狗儿的声音还是不温不火。
“因为你的酒。自从患上喉疾之后,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喝过酒了。所以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你酿的酒竟然是那么好,甚至胜过了王城皇宫里的那些酒师。随意蒸馏,任心勾兑,一名好酒师都需得要有一些心性修养,而这些正是意师的基础。如果不是一名意师,我相信没有人能酿出这么好的酒来。”难过说道。
“呵呵,人们都说酒能坏事,看来还真是能坏事啊。”李狗儿叹了一口气道。
“作为一名意师本来该在皇宫大内或是名门大族接受供奉过着自在逍遥的日子,而你却躲在这个地方过着粗衣砾食的生活,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难过问道。
“人各有志,我只是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受拘罢了。”李狗儿说道。
“身为意师,何等高贵,而你却躲在这个荒村野镇靠着卖酒为生。恐怕事实绝不会如此简单吧。如我所料不差你当是太平道中人吧?”难过问道。
这次李狗儿并没有立即回答难过的问题,难过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房间里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
据道书记载,道教始于龙汉祖劫,玉清教主元始天尊说法度人,传至世间,开宗演教于轩辕黄帝祭祀天帝与崆峒问道,阐扬理论于道祖老子函关授经和西行传教。汉初,张道陵于鹤鸣山创立道教,经数百年演变至今已经一分为二:第一教派便是根深叶茂子弟众多东汉年间位于龙虎山上以施咒画符驱邪治鬼的正一道派,派里多出法师。据说道派结构最顶端的部分都还有着符师的存在!第二教派便是这太平道了。太平道薄汤武、非孔孟,邀俗媚众,不遵礼法教化,以救世济时求长生惑人。汉朝未年,太平道教首领张角更是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带领着太平教众反叛朝廷争夺天下。失败后太平教众便都被当朝诛杀殆尽,从此之后太平道教便被当局视为妖邪之道加以禁止,也被各名门正派视为邪教到处诛杀,从此太平道教几从世上消失。
直至多年前,晋天子东迁,天下礼崩乐坏,人心大乱,太平教顺势而起,收廷流民,招纳信众。在南燕、北魏、西夏三国又开始迅猛的发展了起来,最盛时更将天下分为二十四方,每方设大祭司一人,祭司二十四人,鬼卒二百四十人,教众数万,旗下武士如云,武师、剑师无数,据说就连意师都有数百,奄有汉未张角时候之盛况,眼看着太平道教又要有死灰复燃之势,谁知就在那关键时候,太平道教的教主却突然神秘失踪了。之后数十年,太平道教各方之间为争教主之位内讧不已,死伤连年,终于逐渐式微。而又在五十年前的九月初八,一夜之间所有太平道教众尽被神秘的诛杀殆尽!二十四方教众全部死相惨烈数十万人竟无一活口!
没有人知道是谁人下的手,因为算尽天下之大,没有任何一种势力可以一夕之间将太平道分布天下二十四方的数十万教众一朝歼灭!哪怕倾尽燕国王朝数十年的国力都没法做到。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一晚已经从历史中完全消失了,没有目击者、没有生还者、没有记载。没有人议论,没有人猜测,更没有人敢去寻根究底,王朝、贵族、名门、豪族都采取了缄默,因为那股力量实在太可怕了。于是从此在东晋、南燕、北魏、西夏诸国的历史中便少了一天,那一天仿佛也从来都没有到来过,就如仿佛随风消逝了的太平道教一样。
何无忌没有见过太平道中人,只是他却听了太多关于太平道残害正道迷惑子弟害人毁家的故事,镇上人虽然都是些触犯王法的犯人,可是说道太平道教却是异口同声的一片骂声。只是太平道以求长生为道,门里尽是修行之人而且多有秘术所以教门多出意师,这也是为什么太平道可以以一派之力与这诸多门庭正派相抗衡的原因了。
“算你历害,一点点蛛丝马迹竟然让你推算得滴水不漏,难怪别人都要叫你难过。”沉默了许久,李狗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么敢问你是哪位祭司,亦或是大祭司呢?”难过问道,
“我哪里能有祭司的名份,仅仅一名小小鬼卒而已。”李狗儿的声音很低沉,许是在回忆或是在想些什么。
“五十年前的哪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难过又问。
“那晚,那一晚。”“那一晚的事情不能说。”李狗儿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恐惧,就连呼吸声都开始急促起来。何无忌感觉到李狗儿是在想竭力逃避着什么。然后灯火突然变暗,李狗儿猛地站了起来,慌乱得凳子都随着他的突然起立而跌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凳子跌倒在地的哐浪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李狗儿的尖叫声,李狗儿的声音尖利而突然,何无忌不禁睁开了眼睛,眼前只见李狗儿单手掩胸,指间已有鲜血溢出,另一只手指着难过说道:“你竟然是剑师?”
难过站立在李狗儿对面,二人相距不过丈余,但在二人的中间,却悬浮着一块黑铁片!一块长不盈尺,浮在空中的黑铁片!没有人知道这块铁片是何物,但何无忌相信,这应当是一柄剑!
虽只是半片残铁,因它到了一个剑师的手里,那它便是剑!因为剑师的手里只能有剑。不论何物到了剑师手里都会变成了剑,因为无论何物剑师都可以给它剑意、剑神,剑心。
这柄剑很破旧,通体幽黑,绣迹斑斑,已经残破得似乎不该再被唤做了剑。
这柄剑只有一半,没有剑柄,没有剑锷,没有剑鞘,有的只是半片剑锋!
这柄剑很锋利,幽黑的剑锋上浮现着一层冷冷的光芒,虽然刚从李狗儿的身体里穿胸而过,但那上面却没有残留一丝血迹!
“身为剑师,你却出手偷袭,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作风吗?”李狗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正邪不两立,今日说不得我也只有抛开仁义道德做一回恶人了。”何无忌看见难过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一点潮红。
“哈哈哈,这便是你们所谓的礼仪道德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出手偷袭暗算,你们有何脸面指责我们为邪门歪道?”李狗儿纵声狂笑,须眉俱张,面目可憎。笑声里,烛火乱颤,沙尘蜂起,甚至就连难过面前的那半片残剑也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正邪相争已逾百年,个中是非功过又岂是你我二人可以评说?护教驱魔正是我等人士的本份,在此等大义面前,我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今日我纵舍得一世英名不要,也得想法灭了你这个邪教妖魔!”难过面前的那半片残剑抖动得更加历害起来,难过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柄剑便忽然化做一道光影向着李狗儿胸前激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