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铜顺手从兵器架子上抽出了一条齐眉棍，依旧是仿着醉态，在翻滚之间打出预想不到的偷袭妙杀，轻重缓急的变化使得韵味十足。一条棍或竖或横，抽点得擂台传来一阵噼啪的节奏。
外人看着优美，但台上的都看出来了，孙青铜每一棍都是瞄着尚燕虎、吕衣凌二人手脚的。一套棍耍完，三步一摇就瞄上了桌子，撒手一送，棍梢插进了盖着奖品的红布底下，随着棍稍一崩，那红色的布巾火焰般地升腾起来，台下千百观众的情绪也被高高挑了起来，红光之下显出一只金灿灿的牛头。
近前的观众可以看清，那是一具由金箔覆得严丝合缝的黄牛头骨，在眉心、眼窝处还镶嵌着花花绿绿的宝石。牛头上半部有金箔包着，牛角尖儿以及下半部裸露在外，露着黑褐色的角质与白玉般的骨头。
台下一片喝彩，有给牛头喝彩的，也有给孙青铜喝彩的。
孙青铜潇洒收棍，安晋元走上前道：“诸位父老兄弟，在下晋盛三合安晋元，东家是车辋常家，今应华北总镖局之邀帮场子总提调，若有认得安某的，还请赏个薄面多捧场，打擂过后找我拼酒。”
台下果然起了一阵掌声，自然有不少是冲着常家喊好的。安晋元继续道：“此次擂台声势浩大，但却并非虚张声势，乃是推举华北镖局新联盟的字号——中州瑞昌镖局。武林中人自然不会陌生，对于当地老少，安某得稍作介绍。盛昌号自祖上便于中原行镖，即便在战乱之年，照走大江南岸，颇有胆识威望。周口是北方最南的大码头，晋中各票号、商号在周口都有分号，坐镇中原，专司支援辐射江南。幸有瑞昌照顾，历来不曾有失。先前捻子火烧赊旗镇，瑞昌号连夜走马，分拨相助，功劳实属匪浅……”
台下逐渐收了嘈杂，仔细聆听安晋元讲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佑我晋中平安，各镖局虎子辈出，此次打擂的擂主，便是救急赊旗镇，又随队直入晋中的瑞昌号少当家袁镜仪拳师。对于晋中赶来的朋友，瑞昌号实则也不陌生，平遥新兴镖局盛昌号，便是瑞昌下属镖局。今日盛昌号少东家尚燕虎也为擂上宾客……”
袁镜仪听来一阵感动，安晋元对自己确实是够仗义的。听他在台上继续道：“……戴老镖头自然放心，但袁东家武功卓越，却也不会轻易示技，各位也不必空等，尽管上来取宝。此次采取挠羊规则，允许多家争抢，也可以直面擂主，若过得五关六将，袁当家自然会出来守擂，以此展示六合真功……”
这时也有人吵嚷了，“甚少东家这么大的谱儿？起码站出来看看模样呀？”
安晋元请求大家平静。“不瞒各位，由于设有兄弟擂，袁东家还在西口迎客。大家也不必失望，都道心意把拳中最毒，咱雁门最好的铁匠与木匠，正在赶制千斤重闸，待袁动家移到，将为大家展示心意把绝技——一把定乾坤，一把打起千斤秤坠！过路的客人也不要错过眼见……”
这就炸了锅了，台上唢呐暂时搁下，换上了牛角猎号，数杆长号一起吹动，那声音厚重大气，只震得人气血翻涌，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此时也感觉想抓点什么拧上一拧。
袁镜仪留意着人群，发现有几个散落的观众，正懒洋洋地混在人堆之中，虽说穿的都是寻常的衣装，但那气质明显是杀过人的刀客。袁镜仪一下子就想起了吴西贝，晋城一战虽然失利，但他跟姜积德都成功逃脱了。这些人如果是恶人倒好，但若是受了蛊惑的刀客，那就不容易拿捏分寸了。
而在就近位置，又有一高一矮两个武者气质的人，一个身高体健，一个短小精悍，看年岁都得有四十了。一个说：“没想到，这家伙这个岁数了还是能翻能蹦的。”另一个说，“咱俩不联手，恐怕弄不了他。”听口音是胶东人。
袁镜仪猜测，这可能是往日的仇家。
“他把铁布衫用在地趟拳上了，摔打对他不好使了。”
“嗯，要想收拾他，必须连拳重腿。”
“再看看，看他动手现在什么样子。”
“他那时就五花八门的，越看越琢磨不透。”
“聪明，他是空翻带滚翻，眼花缭乱的只看着他翻了，细看他腾空已经没以前高，也没那么利落了。”
袁镜仪听着二人谈话，似在琢磨怎么对付孙青铜，双头蛇看出了袁镜仪的留心，就小声问：“东家，要不要去问问孙掌柜？”
守信晃着脑袋瞅了瞅，也大概明白了意思，对袁镜书道：“袁东家稍等，俺去试试他们。”说着就晃膀子走过去。
袁镜仪刚要阻拦，守礼说道：“没事袁东家，让他试试也好。”
守信有意插着二人中间往前挤，一晃就把右边那矮点的碰斜了身子。
右边那位身子一斜，闷哼一声就朝守信后肩拍了一手。守信早有防备，拧身返头，左封右堵就跟那人碰上了胳膊。
“干嘛？”
“你干嘛？撞了人就这么走了？”
“哎我说，这人挤人人挨人的，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
“你走那么急干嘛？”
“我急怎么了？急你就打我？”
“操！”挨撞的那矮个一拳就打过去了，“我还打你了怎么了！？”
守信张手遮挡，倒退躲闪，回手也还了一拳。那人也摇身闪过，将头往守信怀里一埋，抱腰一旋往身后转。守信两手去抠这人的两臂，但让人一甩带动两步。不过也就这样了，守信身材不算高，但是分量却很大，往下一坠便稳住了，反而抓着人胳膊一甩，将那汉子抖离地了。回身二人又打了照面。
“去你娘的！”刚转过身，那高个的同伙便一脚踹了过去，正踹着守信的肚子。
守信硬挨一腿，单手一拨拉，朝人头上就是一拳，对方偏闪招架，一拳打在当胸，斜着摔倒在地。
先前矮个连蹦带跳，硬扯着守信给带动了身体，夹胳膊走别子给摔了一跤。守信分量大，人很难从背上翻起来，给用胯一撅，从侧面斜翻下去，摔得也并不重。但那人紧追不放，守信刚爬起一半，就两手一抓又给晃动起来，走矮势支倒弓，一个骨碌又摔出去。
等着人第三次抢抓过来又要摔的时候，守信直接跪地撑起，搂头一划拉，硬跟这人搂抱一起，二人挪动步子硬挺了三四圈，最后是守信把这人按趴下了。但这人贴着守信的一条腿迅速一旋，就又别着胳膊到了守信身后。但这一次他不摔了，使胳膊肘朝着守信的后头一阵抡。
守信抡臂挣扎，先前被打翻的高个又扑过来，守信抬腿一脚，却让人两手一抄给握着了脚脖子，一扯一推，身后那个也赶紧撤身，守信连退数步，撞在了旁边来不及收的一个卖糖瓜、干果的推车上。
趁着守信不稳，那人将手一丢，一个转身后踹蹬上了守信的肚子。这一腿够重，守信倒飞出去，一把带翻了小推车，打个滚儿跌在了地上，同时腹内一阵翻江倒海。
守信深吸一口气，忍着难受，两臂开张拉起一个架子来。那二人往前一凑，未敢轻举易动，齐齐虚脚点地，转为守势。
此时袁镜仪五人也赶紧分开围观的人群过来拉架，原以为守礼、守义而兄弟还会上去帮忙呢，没想到守义却嘲讽起了守信，“不行了吧？再让你能耐！”
“什么不行了？我让他们俩一起！”
那二人没吃着什么亏，瞅了几人一眼，见没人上来说理，一个拉着一个迅速往人群外面挤。双头蛇喊了一声：“哎哎，就这么算了？”
矮个那个回头站住，质问道：“你们一起的？”
双头蛇看看袁镜仪，高个的又问袁镜仪：“这是你的人？”
袁镜仪道：“是。”
高个的嗤之以鼻，丢下一个脏字，继续挤出了人群。
守信站在人堆里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叫骂了一阵，让袁镜仪来拦下来了。
“算了算了，”守礼说，“守信天生能打能挨，这一身肉就是天生的功力，是咱拳场子里散爷们中的爷们（不好好练，但水平不低）。”
双头蛇问：“没事吧？”
守信扯着衣服看了看，骂了一句：“娘的，手劲还挺大！”看前胸、大臂当场就被抓出了几道红印子。然后又问道：“袁东家，看出些什么来么？”
袁镜仪道：“打得太快，与比武不同，不容易看出什么。”
守信道：“哎，这俩小子是可以，当场不让步，一直就没让我拉开架子。回头我台上跟他打！”
袁镜仪道：“这俩人够呛会上台。”
守信有些懊恼，“袁东家，不好意思啊。”
守信也是好意，而且如此谦虚，且并未进入意气之争，袁镜仪非常看好他这一点。
这时那卖糖瓜、干果的老汉愁眉苦脸地过来了，想拉守信理论又有些不敢，就瞅着袁镜仪道：“这位老客，你看咱那摊子……方才这兄弟……”
袁镜仪感应答应着，一边安抚老汉一边掏出银子来，又指使兄弟帮忙收拾摊子。老汉连连感谢，守信也连连道歉。看守信长得一脸蛮横，没想到还挺讲理，袁镜仪拍拍他，“好兄弟。”守信继续过意不去，“袁东家，要拉开架子，不至如此，打他俩，我有把握。俺们练拳时就是错身对练，两个人也行，三个也行，四个人也行，五个人也行……”
“兄弟你怎么在下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袁镜仪一看，是冯家老二跟老三，袁镜仪简单引荐之后，忙问西口那边怎么样了？冯老二道：“不出兄弟所料，经那宋胖子一闹，归化城都传开了，城关方圆但凡有商人的地方，就没有不知道的。”
袁镜仪想，虎口擂的传播肯定有梁牙纪的功劳，但为防连累他，暂时不好跟他走得太近了。
冯老二又说，沈全跟宋景充都在养伤，华明珠等护送着沈全正在往晋中去，她俩竟然还认识，沈全确实是平遥季登海的弟子。老大还在西口照应着，宋景充有个兄弟回来了，听说了事情非但没怪，还感觉对不住袁兄弟，他在帮忙撑着擂台呢！
袁镜仪知道是宋景泰回来了。老三问袁镜仪怎么打算，听袁镜仪说正在托付铁匠、木匠合力赶制巨木大秤，老三道：“哎，不过就是几个物件的组合，你还等着生火炼钢重新打造啊？踅摸着现成的器物组合起来就是了。这事交给二哥了！”
冯老二道：“你呢？”冯老三道：“你陪着兄弟赶紧去找，我去台上先吆喝着！”袁镜仪嘱咐道三哥小心。冯老三道：“在这就跟西口不一样了，我在这不算老大，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放开来打个痛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