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切照旧。大清早就有人来了许多人占住了好位置,就当着关帝的面,在临时的面摊前吃上了早饭。袁镜仪也在人堆里喝了一碗汤面,千斤锭借着了,但那千斤巨秤还在赶工,还得再忍一天。
关帝庙的戏台是朝北的,因为关帝庙坐北朝南,这戏台是专门给关帝看戏用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脸上,大人孩子都眯缝着眼睛期待着。今天是正式开擂,听说要有高手露面了。一处有小孩吵着看不见,有家长就扛着把他也卡在了树杈上,可刚站稳妥了,孩子又吵着尿尿。
另一边一个老头弯腰转悠着找东西,碰了左边又碰右边,很快就惹得一圈人弓腰转悠着帮忙找。找来找去也没找见什么,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老头也跟着直咳嗽。终于老头不咳了,有热心肠的就问了:“老汉你找啥?”
老头又是一阵咳嗽,血色全憋在了一张干枣般的老脸上,痛痛快快咳上一口痰来,喘着粗气道:“我,不找甚,我咳嗽。”
那边有小媳妇跟着男人一起出来的,小媳妇嘴贫,“早知这事能戒赌,我巴不得擂台天天开。”那男人一听眼睛就亮了,一拉边上他兄弟道:“哎我说,咱就赌第一场谁能赢咋样?”
“我叫你赌,我叫你赌!”小媳妇闹腾起来,小脚倒腾着追打男人。
袁镜仪在阳光下感受着这份异乡的温暖,想着冯家兄弟也快到了吧。找着跟刘钧平说了“千斤秤”的事情,到时可能黄、杨二兄弟就得替自己陪衬垫场子了。
刘钧平说可以,师爷本来也只是提示一种方法,你自己能准备好,那再好不过了。只是是否需要先试探一下?袁镜仪道,我确实没底,不过就这一把劲,过早用过了,怕到时顶不上。
刘钧平道:“我师爷年轻时,凭借着真功夫加魄力踢开场面,说是魄力,其实也是赌性,你这一把千斤,也真是豪赌了。”
袁镜仪道:“练武防备的正是意外,再高的武艺,面对陌生对手也不敢说十拿九稳。而江湖之中,多的就是意料之外,这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其实袁镜仪想过孙青铜说的“踩人戏”,但对比“千斤秤”,孙青铜信任自己,自己却没有底气。好歹这“千斤秤”是个死物,打不好伤的也只是自己。
“袁先生,冲你这魄力我也挺你,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你说吧。”
面对刘钧平的豪气,袁镜仪也就不见外了,把铁萼堂、铁木堂还有盛昌号的关系直说了,委托刘钧平三人协助看住尚燕虎等众。
刘钧平想了想,说:“可以。不过不用他俩,我这就去找麟师叔安排人手,我找什么人,怎么安排,你相信我,就不要多问了,绝对稳妥。你只管腾出人手,黄、杨二兄弟尽管用。”
袁镜仪回想过往的片段信息,吕公麟似乎是红帮的红棍级打手教头,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北方是否也有分舵。
刘钧平并不稀罕这些热闹,他先去安排了,袁镜仪便混在人堆里充作观众,还不到他出场的时候。正观望着,原本负责照顾分号的“双头蛇”崔三却悄悄过来找着他了。这一次,他与铁背龟、铁幡杆、蹬倒山等人伴随马稚儒身边听候调遣,马稚儒自行出走,几人便成了接待。崔三把袁镜仪引到一处,那里的等着两胖一瘦三人,前边两个除了身形不同,看相貌便知是兄弟,余外一个则是“铁背龟”一般的车轴汉子。崔三说:“郭书嫛先生说自己不方便出头露面,让我过来介绍,这三位是老家人,梅花拳,特地过来帮场子。”
袁镜仪非常感动,没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了这么多的人情。三人都是二三十岁,看神色:那车轴汉子身似桓侯,神似关公,当是拳场子的顶门杠,守擂必然是把好手。另外二兄弟身量稍高,一位壮实,一位矫健,相貌忠厚,悠然自信,远道而来竟然精神十足,想来体能极佳。
袁镜仪道:“三位是专为帮忙来,还是有心打擂?”
那二兄弟中年长些的壮者道:“俺是永年来的,都姓高,守礼、守义、这是守信,俺老师派过来帮衬俺小姑的,俺小姑说听你俺安排。袁老师,你说打,俺就打,就说看,俺就看,再强的对手俺也敢打。”
袁镜仪道:“真好真好,不过既然是来帮忙的,那就不一定在台上打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今天你们就台下看,但是帮我看住一个人。”然后冲台上指了指,“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双头蛇说“明白”,也跟着做了个“上(尚)”的手势。
瑞昌对自家镖师十分严厉,其实与外边的字号比起来,这些有了名号的镖师,放在小镖局那都是大镖头的能耐。“双头蛇”这名字,听来是个身柔诡诈的感觉,但崔三却是一个方正壮硕的人,这名字的由来,是他的一手“鬼拉钻”的拳法用得好,这是功法中的绕梁式练就的。而他的兄弟铁背龟,则是基础的抱月式练得好,后背练得皮糙肉厚,黑朗的提撞腿法都挨得住。关键时候,个个都顶的上。
“开始啦,开始啦!”
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声,纸屑纷飞,烟雾弥漫,响声过后,满地铺红。台上一条大缎子子飘飘摇摇被拉下来,擂台正中显出一块匾额,有识字的念了出来——华北第一镖局。
“总门长来了没有?听听说得甚?”
“别吵吵,我又不是驴耳朵,你听不见我哪能听见。越吵越听不见。”
“金牛头哎,金牛头!”
“你看见啦?哪呢哪呢?”
“还没揭呢!”
“没揭你咋知道?”
“人家刚才说的。”
唔啦哇呜啦哇,还没听明白台上说的什么,这鼓乐又吹奏起来了,底下人又是一阵吵闹,争议这唢呐吹的是什么曲目。在观众的期待之中,尚燕虎在吕衣凌的陪同下站了出来,众人认得那个下手凶残的瘦高个,难道他们就是河南贵宾?
显然尚燕虎是想越俎代庖,在他的理解力,戴家是想借着华北镖局的声势,以退为进,东山再起。而今他本家不在场,也就指望着同盟帮衬了,只要声势能闹起来,又认同了他是总门长,那其余字号谁领头都无所谓,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安晋元一直在给袁镜仪带地位,但现今袁镜仪到了,他也就不好过多干涉了。安晋元认为,没必要跟尚燕虎斗气。
三合号是专保常家镖物的,晋中有言:乔家一个院,常家两条街。庄园寨堡有多半个平遥城大。在恰克图的众多商号中,经营历史最长、规模最大者,首推榆次车辋常氏。常氏一门,南常世荣堂,北常世和堂,从乾隆年开始从事对外贸易,子孙相承,历经清代七朝,沿袭一百五十年依然昌盛。尤其到了现在,恰克图十大商号中,常氏一门占了四个,堪称外贸世家。
从恰克图出口西方的茶叶中,有四分之一是常家经营的,鼎盛时期达到四成。常家经营的“烟色”大布,一直占据了哥萨克部族的市场,商队驼路比镖局以血汗开辟的镖路还要通畅。国内繁华要地均有常家“德”字标志的“十大德”分号以及“玉”字连号的“十大玉”分号。汾太两府红武茶帮、盒茶帮、红茶帮赠送大义参天、千古正人等牌匾上,常家字号五里有一,雄厚实力堪称魁首。
安晋元负责的就是常家的保镖业务,他答应了替袁镜仪帮场子,也就是认同了瑞昌镖局为相与。所以他认为,生意上的实惠才是实惠,打擂比武不过是个武夫虚名,没必要再跟小镖局折腾了。
尚燕虎刚要从安晋元手中接过亮宝的操作,却听着舞台蹬蹬响震,一人擦着尚燕虎的衣服,连翻带蹦就出场了。同是翻蹦,唱戏的武生们总觉得筋骨绵软,这人却透着七分刚劲,一个跟头翻起来还连蹬带踹的。
抢先一步的是孙青铜,他也是下足了力气,跳跃滚翻,打得是一趟醉罗汉地趟螳螂拳。躺在地上虽然没了螳螂样,但勾挂搂别的技法一点不少,单腿一支地就将身子挺起来了,引得台下一阵叫好。
吕衣凌不会玩这个,尚燕虎也不是行家,站在后边干瞪眼没有脾气。实则也不怪他抢先手,戴二爷说得好,是推举新人,但并没说就是推举袁镜仪一个。只是这二人在周口时都败给过孙青铜,还算尚云表教导有方,这二位见着孙青铜也收敛了不少。不过在明面上,却装作根本不认得他。
金芝贵看了不时地点头,并跟边上二兄弟道,是青出于蓝。孙青铜跌扑摔打穿插着正经功夫,台下就议论开了:“大哥,这一趟是甚拳?”
“哼哼,这是醉八仙。”
“八仙?怎么翻来翻去就是一仙,像是孙猴大闹蟠桃宴。”
“胡说,这一趟是武松醉打蒋门神。”
“是醉打西门庆才对!”
“是醉打鲁智深!”几个兄弟都为此争吵起来了,那边有老汉装模作样跟着劝架,道:“是西门庆醉打武大郎。”
大家哄笑起来,管他谁打谁呢,热闹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