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郭维翰,问起了西口擂的情形,袁镜仪如实相告,郭维翰道,把明珠搬走了倒是好事,她没事就与郭书嫛斗嘴,惹得一拨孩子吵吵闹闹的。袁镜仪就要责备郭书嫛,郭维翰道,郭书嫛做得很好,就是华明珠骄横跋扈,最好在西口多拖她几日。
说起盛昌尚家,郭维翰一阵摇头,尚燕虎可能是练功遇到了瓶颈,或者事业受到了挫折,越发地浮躁狂乱了,也就华明珠能伏得住他。擂台本来就是明日开幕,但他提前就站在台上与人私斗,逼着擂台提前开张,他兄弟吕衣凌出手狠毒,挑战他的都被打断骨节后硬踹下去。不过你的兄弟庞秋实也不是熊汉,只是抱拳顶肘一招就裂了好几个人的胸骨,看伤势治好了也是罗锅。
长喜、永庆跟着华明珠去西口了,王树茂向袁镜仪告状,道你们盛昌分号那个尚二少爷太可恶了,私底下专门找心意门的学徒切磋,长喜他们对武艺的感悟还不深,以为拳手到位就如何如何了,结果尚燕虎根本不管你防与不防,没脸没鼻子的就是一通巴掌,你胳膊挡着他照抽不误,打得哥几个一头一头地栽崴;硬上步冲就会挨上蹬腿,蹬胸切喉的根本贴不上去,打过后迎面骨都是一片青疙瘩;即便是缩成一团,他都把你当球踢,扫着下盘就是栽,扫着脑袋还是栽。把长喜几个打得都不想练武了,又怕受训不敢说。你可得给咱们报仇啊!因为,尚二小子说了,打得就是袁镜仪的师兄弟。
袁镜仪想,这些孩子,一直活在先人的光辉里,还以为扎个架子就周全了呢,天生的本能都练没了。小时候抓鸡,最愁那鸡四下扑棱,最好收拾的就是一吓唬就缩在地上的草鸡。扎个草鸡的架子,以为胳膊一挡就护住了,这不是找揍吗?长喜几个现今的拳架,就站着给他打,他都弄不动人家,而尚燕虎的腿力与刁钻,一照面踢碎他们咽喉不是难事。
尚燕虎这小子,出气是其一,利用这几个孩子天真,琢磨心意拳的门道才是主要的。袁镜仪知道,与尚家的一战在所难免,尚燕虎发狂,跟上次门前出手有很大关系,他也在努力过那个坎。不过安晋元提出了一个问题,一直以来总镖局都在宣传推举新人,这短时间尚燕虎真是出尽了风头。早先是广盛、昌隆、陆合、同兴四杆镖旗,现在尚燕虎又单单挑起了一杆“盛昌”来,作为老帮也不好束缚他。
事情紧急,议会也就在饭桌上同时进行了,为了应对打擂,伙食相对平时就讲究而简单了。郭维翰领一桌,安晋元领一桌,按着年纪分开,大多人袁镜仪都见过了,夏青鹧也在郭维翰一桌。尚燕虎一行没有随同,找地方吃小灶去了。
安晋元立业较早,但年岁不长,还在喜结同道的时节,自赊旗镇护镖,一路上对袁镜仪印象很好,也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为兄弟。众人围着火锅商议明日的程序,安晋元道:“明日开擂,你可得准备一台好戏,既不能被尚燕虎压住,又不能跟他一样。”
同席的袁承兴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我早就一把抓断他的锁骨了。”
袁镜仪想了想道:“明日开‘千斤秤’吧。”
袁承兴心中一阵翻腾,惊叹道:“你是说,张铤芳那个玩物?”
西帮镖师也都起了兴致,问道:“心意拳练功,不是不用器械么?”
真是同龄排辈,河南一支比山西一支要晚上不少。虽然河南一路几近单传,但是真传弟子的成艺时间都很短,而且很多是友人传承,年岁本来差得就不大,所以这一支人枝不旺,但却间隔不长。若非形意门一支传承发展很快,戴家到现在都是戴二闾顶着门户,比河南少传好几代。
因为心意拳拳功一体,所以不必运用器物辅助练习,但在演变过程中,却也出现了两样可以辅助练功的兵器。一是李洛能先生依着拳理反演出了步兵枪架,可以利用大杆子的弹性反练筋骨,与身体里的“大枪”互为功用。
而买壮图的恩师张聚,却将那滚裹崩弹的劲法合进了大二截棍里,将大枪一分为二,阴阳互变,又反用二截棍不易控制的特性反练筋骨弹抖之力,将拳械套路化繁为简,功用一体。
心意拳本是崇尚简直的拳法,本不提倡依赖器械,但感悟一通,外物又确实有助于体验,所以在一个阶段上,非但行走坐卧都能练功,随手拈来一个玩物也有助于长进。千斤秤也是这样的一个玩物。
孟振岭刚到周口时显了绝技,张铤芳非常不服,找孟振岭比武。孟振岭道,我一个劈拳一千斤,我怕一拳打死你。张铤芳不服,问你称过吗?孟振岭道,当然称过。张铤芳气愤而回,苦练熊形拍把。后来找秤匠做了一挂铁锁巨秤,名为千斤秤,就架在寨西的矮墙上,一头的铁钩上挂上了三条三百斤的石质子(武举科考题目“献印”用的方石墩)。张铤芳对头称出了一千斤,标上记号每日苦练。开始利用撬杠之理,一斤一斤的往上秤,而后逐渐靠近标记,最后练的一把上去,砣子离地。
如果袁镜仪有这个本事,那固然不错,一把便能打出心意拳的威风。就心意拳来说,拳力强劲还不算有成,能做到拳劲贯出后能尽入彼身不带回返才行。这也是心意拳法之长。先以裹横之法拿死对手,让出一丝间隙冲入拳劲,有多大分量全部给他凿进去。
这三样物件,检验的确是心意拳的三种力道。形成这类练法,也是因为心意拳秘不示人,往往是独自单练的结果。
二截棍最能体现的是寸劲、明劲。不让梢节反误自身,还只是初级阶段,劲力得能一把落于一点,而这一点又能在棍身自由窜动,这才算是运用娴熟。这需要腰身与手臂的完美配合,利用根节的带动调整梢节的回圈,使得原先的力点在飞旋中转变移动。而且周身皮肤也要高度敏感,因为许多发力,甚至是利用肌肉的反力崩弹。到时一条软棍却能抓能捆,长短兵器皆可破。丢了器械,将手臂转为棍节,也就可以拳棍通用了。
而大枪最能体验的是根劲、暗劲,在白蜡大杆颤滑弹抖的返劲中找寻运化之法,练成后大枪如同手臂一般灵活。顺着感觉往上求索,借用杆身难以驾驭的韧性强化筋骨,将丈八大杆渐渐躬缩,最后化到筋骨里,身子也就炼成了大枪的形态,再用短兵都就更加顺手了。所以形意门练枪不用枪,使刀剑的高手反而更多。
不提倡器械,是因为找劲虽然好,但毕竟是两手把持,无论力从哪出,最后都是汇集于手,而拳法追求上却是要七星并用,所以这枪棍就落成配角了。
因此也就看出了两脉风格的分别,心意拳滚裹崩翻,形意拳顺活崩弹。而这千斤秤最能体现的,却是两者的结合。能将千斤的分压住,非沉坠劲十分到家不可。而人身的分量也不过一二百斤,因而又必须借助一把重击时的分量,而这一把分量又必须打透,这就要将发拳打人的三层劲力反过来用:发拳打人时,纵步冲撞,透劲直入,而后扎住架子,自然化出撼劲。而压住秤杆,则先要以透劲重击撼动秤杆,而后以厚劲打翘秤杆,再以沉劲压住秤杆。能压住秤杆,就得借用缩身团聚之整力,这不是一般拳家能练出来的。
听到厉元福讲解武艺演练,袁镜仪也用了心思,最直观的当属这千斤秤。不过张铤芳当时跟现在情况不同,他只为与孟振岭赌气。其实一拳打出千斤力,许多拳家都可以做到,但一拳转瞬即逝,秤钩一翻便过去了,可能许多观众都来不及看清,所以要想打出效果,必须定住一个状态,让人看清。若讲扛起千斤力,许多力士也能做到,但压起千斤力却难了,往上擎,两腿撑着地,压不垮就成,但往下压,分量不及压称砣,人就给它掀起来了。
心意把束展不分家,束缩越团小崩展越猛烈,是形式上的模仿还是筋骨注定的变化,用这秤一称就称出来了。这其中的返力一起一落重过千斤,硬用身子给压住,对身体的伤害不亚于车裂。
袁镜仪选择打千斤秤也是有用意的,打外人好打,关键也是为了震慑同行。打千斤秤非鹰捉把不可,而鹰捉把是心意门最神奇的一把。入手是鹰捉,基础是鹰捉,而最难练的又是鹰捉。无论是多大的高手,每一次打鹰捉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不同的进步。鹰捉把也就是最能检验心意功力的一把。
袁镜仪起手打了三年鹰捉,而且是在孟振岭的监督下,走的单纯筋骨崩炸力,而不是靠着三催惯性晃出来的惯性力。出手就带着捕捉困身之意,这就是许多门人不具备的。鹰捉叫捉不假,但却是以坠翻劲为根基,坠劲出的又先是头肩一打。这一打出来的是七拳之中最重的一拳,杀伤力甚至在虎扑之上。七拳打法以头肩为先,这就将心意古拳跟其他拳法分别开了。
鹰捉先出头把艺,头把艺出来了肩打也就出来了,这一膀打如斧凶猛,将与腰等粗的树木一肩打颤是正常的事情。难处是在打空时也能把浑身的分量坠住,勒马停风动静由己。这才是真正的踩意体现,五绝中,踩在扑先。这一把拳劲传到手上,也就是鹰捉了。由松沉而得刚猛,打人时一扯既翻,这是大巧若拙,就是凭着力气欺负人又能怎地。
头把艺为心意收尾一把,雷声也生在此,实际雷声一直在蕴含震颤之中,只是到此猛烈处发出,以为终止,又以为循环往复,有“復以雷声”之辞。所以雷声又叫鹰捉雷声,都是有因果的。头把艺练出来难,化成劈拳更难,所以劈拳最吃功夫,特别难在蹿纵势出与定身收势。不及虎扑的劈拳都不是劈拳,而伤不了人的虎扑,更不是虎扑了。
实则劈拳比鹰捉是要高难的,头把艺是原地打起落,练对了容易出劲,而且下盘不似劈拳那般吃力,而劈拳是合了很多技能而成,所以最为难懂,从这也就分了明、暗、化劲的区别。
心意拳对外讲稍节起、中节随、根节追,打法也是这样的。但内在练的却是心意一颤,六合迸发,稍节、中节都是根节的体现,而功力的高低,显现在贯通的速度上,练的也是骨节迸发,而非抽身抡臂,这个发力方式若是分了收与发,就被称为束与展了。嘴上说束展,嘴上说一贯之力,但表现的还是拧身松拳的常态发力,便不能自夸得了心意真传。说形意拳更合拳论所述的内劲规矩,正是因为形意拳的功架,是刻意去压缩这个传动过程的。
所以形意门教徒弟时,先是从钻拳起手,束劲到了,展劲也就容易体会了。快马重刀一合,劈拳也就找着感觉了,起落钻翻也都就有了,少了脑子的迷惑,再练其他也就容易理解。如果是不好拒绝的外人,则多是从劈拳起手,越练越迷,最后只会落成站桩的架势,传了等于没传。
此艺本来就出自张府,所以袁镜仪有这个自信。雁门擂只是个开端,之后还有更凶险的事情跟随其后,所以雁门擂立威只是顺带的结果,而不是目的。许多武林人物都想借此搬到戴家,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惊无险地跟自己过过手,所以袁镜仪就越发想用这凶狠的一把震慑武林,如此门外门内都会感到压力,而自己也少了许多的周折。厉元福的指点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