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并没有回到现在生活的地方,他来到了一处雪山的绝顶上孤独的坐着,偶尔团起两个雪球,先打出去一个,再用第二个打中第一个雪球,然后它们变成了一篷雪沫子,随风飘舞。
在日落下,整个冰原都变成了金黄色,那篷雪沫子也变成了金黄色,于是显得分外美幻,一切都那么美好。
但是,修罗的心情却是很低落。
因为他不能修行,虽然他已经将武修练到了很高的境界。但,武修并不能帮他复仇。自从他跟了书生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修行者,一直到今天。当阿离公主施展出修行之法时,修罗的心再一次被狠狠个打击了一次。曾经无数次他都在问,问书生,问苍天。自己的父母明明都是修行界里的大名人,为什么他们的儿子却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差错或者误会?
苍天自然无法给他答案,书生说:“存在即为合理!”
后来,书生又给他指出了一个可能修行的办法,或许将武修修炼到了极致,就有打通气海的可能。
于是,他相信了书生的想法,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疯狂修炼。
那一年,紫衣女子带他逃到了这里,又离他而去。
那一年,他刚刚四岁。
半悬的日头最终落了下去,天空开始变得昏暗。但,大地上依然到处清晰可见,因为漫山遍野全都是洁白的雪。
修罗回到了他与书生生活的地方,那里也是被遗弃的莽族人生活的地方。小黑驴正趴在石屋旁无聊的嚼着雪沫子,也不知道它是在解渴还是在充饥,修罗上去与它挑逗一番后走进了石屋里,石屋里书生正在给修罗缝着破旧的衣物,他好像很善于做这些事情,针线缝制的非常整齐,线与线的距离丝毫不差,可在修罗眼里他只是个没用的书呆子,只知道缝补旧衣和读书。
“你破镜了?”书生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的看着修罗。
修罗没有想到书生问的这么直接,但他又忽然想到书生不应该现在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因为他是今天上午才破的境界。并且,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没有回家。
于是,修罗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修罗的承认,书生有一些生气,但他向来不会发脾气,只是不想理会修罗,继续缝补旧衣。
“若是没有破镜,你哪里敢从山顶上跳下去。”
修罗察觉到了书生此时的情绪,于是在尴尬中选择了沉默。
然而,书生却不想他保持沉默,他再一次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说道:“根据我们精密的计算,你破镜应该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你这样应该算是失信于人。”
“强行压制境界不破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今天上午运行经脉三千周天时,一时没把持的住,不小心破界进入了金刚镜,我可真不是故意的。”
修罗有些忧愁的揉着两鬓,他知道书生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所以凡事也都会跟你斤斤计较,像个唠叨的婆娘,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书生竟然扯上了信用这个字眼。
“别人都是希望境界提升的越快越好,你倒好,每到破镜之时,就让我强行压制,有好几次我都差一点经脉逆转走火入魔。”
看到修罗发起了牢骚,书生缓了缓情绪,苦口婆心的说道:“厚积才能薄发,才能有机会打通气海,从而达到修行的目的。”
“可我现在已经将武修修炼到了最高境,却根本找不到任何打通气海的办法。”修罗歪头又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大木箱子,说道:“在这之前,我也查完了你给我找来的所有关于武修的书籍,里面也根本没有提过将武修修炼到的最极致时,便有可能打通气海的只字片语,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对于修罗的质疑,书生有一些尴尬,他有一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些书籍我也早就看过,的确没有记载。但我知道一个传说,传说东海之滨有一位了不起的老神仙,他的三徒弟据说也是天生不能感知气海,后来就是通过武修打通了气海。”
“一个……传说?”修罗被震惊的张大了嘴。
书生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居然……被你一个传说骗了十年。”修罗开始在小石屋里来回踱步,他的怒气值正在往绝高处酝酿着,他的眼神四下飘荡,似乎想找一件东西,然后愤怒的发泄一番,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能一头倒在床上,不再理会书生,也不想理会,要不是书生这些年一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并且又是传授他知识的老师,他恐怕真会上去暴打他一顿。
书生认真说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有这个传说。”
“你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
书生看着倒在床上的修罗想了一会,总觉得修罗回来后情绪上就有一些异常。于是,他问道:“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修罗躺在床上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好气的埋怨道:“不是都说莽族人天生不能修行吗?怎么现在连他们都能修行了。”
书生又问:“谁?”
修罗道:“那个刁蛮的公主。”
书生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世俗人里不论天资好坏,能够探知气海可以修行的人只有几万分之一,而莽族本来就是一个人数极少的族群,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都没有人能够修行是很正常的。所以,人们误以为莽族人天生不能修行就不为过了。”
修罗猛然坐起身来,倔强道:“那我怎么就不能修行?”
这句话十年来修罗说过无数次,每次书生都能劝慰过去,但这一次书生没有再劝慰,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认真的看着修罗,忽然说道:“也许,你该离开了。”
……
……
冰原里的某一处有一座矮山,此山之上,冰雪中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无数个石屋与雪屋,偶有灯火闪现其间。狂躁寒冷的大风嘶吼的掠过,夹杂着犬吠的声音,这里就是莽族人居住的地方。
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小石屋里,阿离公主手捧着一封信,乖巧安静的坐在用雪砌成的雪凳上,看着眼前那位一身红装的少女,很是尊敬。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吗?”
红衣少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阿离公主的脸上,尽透着不舍的情绪,她再一次说道:“老师,我真的不能跟着你进书院吗?”
红衣少女指着阿离公主手里的信封说道:“你拿着这封信南下云黎,拜师凤凰阁,她们自会收你作为弟子。至于书院,那里并不适合你。”
“可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明天离开这里会很危险。”
红衣少女安静的说道:“我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你也知道我的敌人都是修行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会带给你们的族人极大的危险。”
“我不怕!我们都不会怕!”阿离公主坚决的说道。
“但我不能这么做。”
“虽然现在已入春时,可雪莽山依然大雪封山,很难走得出去。”阿离公主倔强道。
红衣女子道:“想走,总能绕的出去。”
阿离公主再次坚决道:“那我派人护送你回圣王朝书院,我们莽族人是天生的武者,他们都是最好的近身武侍。”
红衣女子淡淡道:“我游历世间本就是出来历练,找人护送非我本心,再说他们根本保护不了我,如果真的战斗起来,他们只会令我分心。”
阿离公主发现说服不了红衣少女,于是开始不舍的流泪,红衣少女伸出藏在红袍衣袖里的手,擦拭着阿离公主的眼泪,说了最后两句话。
“你的天赋很高,记得要好好修行。”
……
……
“你要赶我走?”
修罗看着一脸认真的书生,表示着自己的震惊。
书生解释道:“不是赶你走,而是觉得你应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修罗问道:“去哪里历练?”
书生道:“哪里都行。”
修罗哭丧着脸又嚎叫着说道:“这还不是赶我走的意思?”
书生无奈的说道:“这些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知识都教给了你,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现在应该去四处求学,或许别人会有办法让你修行呢?”
修罗道:“你就没有办法了吗?”
书生指着满屋里的书籍说道:“你也知道,修行并不是我最擅长的本领,这些年要不是为了解决你不能修行的问题,我哪里会给你找来这么多关于修行的书籍。”
修罗想了想,发现书生擅长的东西还真的只有两样,除了乐于教书和擅于缝补之外,他真的没有什么更擅长的地方。
“可是……天下那么大,我要去哪里求学?”
“关于这一点,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书生微微一笑,又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路上需要换洗的衣裳,明日就走吧,此去圣王朝路途遥远,要不早一些启程就赶不上初夏时,书院的入院考核了。”
虽然修罗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但看着书生还在为自己认真的缝补着破损了的旧衣裳,心里突然升起了心酸与不舍。
“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
“我继续教书。”
“我要是走了,这些可怜的莽人可怎么办?”
“你要给那个阿离公主留一封信,用词要生动一些,语气要客气一些,除了她便没人愿意欺负这些莽人了。”
“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会。”
“我要是走了,我只会想我家的小黑驴。”
书生闻言,忽然笑了。
“还算你有良心,这些年它可净受你欺负了。”
第二日清晨,书生与小黑驴将修罗送到雪莽山的峡谷口处,看着修罗留给阿离公主的信很是惊讶。
“你确定就写五个字?”
修罗想着那个四处纠缠的刁蛮公主确定的说道:“多说无益。”
书生收起了信,看着修罗说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同样也很无奈,你要学会忍耐,行事要低调,还有绝对不能泄露了真实的身份。”
修罗忽然跪下,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
“谨遵师命!”
十年来,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做,所以看上去动作有些僵硬,但却无比真诚,书生虽然没有教会他修行,却教会了其他很多本领,是他恩重如山的老师,生活上又是爱护有加的长辈,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磕三个头不多,也正是因为少,所以才显得无比真诚,代表了他对书生的尊敬。
书生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修罗想要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他忽然发现这些年他从来也没有赞美过书生,只有挖苦和讽刺,虽然那都不是真心的。
从前没有,所以现在也赞美不出来,他只是头也不回的朝山谷走去。
身影笔直挺立,脚步无比坚定!
小黑驴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有些不舍,于是跟了几步,哼叫了两声,修罗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两行清泪洗过脸颊,他不敢回头,害怕一回过头去,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们。
书生也跟了几步,抚摸着驴耳朵轻轻说道:“你不许跟去,这些年你太过宠他,但有许多事情必须需要他自己面对。”
于是,小黑驴停下了,书生也停下了。
片刻后,修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