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里，一颗人头在雪地里滚了两圈后停了下来，虽然那张惨白的脸上沾满了雪，却依然遮不住那双愤恨的眼。
那名持剑修行者的身体还没倒下，颈上那道碗大的伤口还在向天空里喷洒着鲜血，艳红的液体从冰冷的夜空里散落，有的变成了红色的雪花，有的变成了红色的冰渣，落在洁白的雪地里分外鲜明。
即便是人头落地，那双眼却依然瞪着修罗，表示着他的不服气。
若不是那柄短剑与发簪始终护着他，自己何至于会输给一个武修者的少年？
然而，这终究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这是直接关乎生与死的生死之战，想要选择生，便要不择手段的让对手选择死。
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修罗，虽然他还没有从这场胆战心惊的战斗里平静下来，但那三名修行者确实都被他杀死。
一个塌陷了额头，一个割断了喉，一个被斩下了头。
虽然整个战斗的时间并不长，但修罗还是战的大汗淋漓，薄袄上几处被剑划破的破损处飞舞着几朵可怜的棉絮，寒风从这里灌进，竟令修罗感到几分清爽。
于是，心情更爽。
他看着还在他周身悬停着的短剑与簪，以人神共愤的骄傲姿态，极为不要脸的说道：“你看，我又杀了三人，看来还是我略胜一筹。”
短剑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表示它对修罗的“仰慕”之情。
修罗再次不要脸道：“我知道你很仰慕我，毕竟我可是一个要当大英雄的男人。”
这些话要是让那些倾慕红吟月的追求者听见了，只怕一人一剑都能将他榨成肉汁。
极远处的山巅之上传来了幽幽狼嚎，似乎这里的血腥气味刺激了它们的味蕾，两座雪山上都有狼嚎声相互回应着，修罗心里默数了一下，确定是十八声。
于是，修罗神情凝重的在那三具尸体上搜寻了起来，然后他找到了一支用于发射讯号的火箭。
看着手里的火箭，修罗沉默了很久，最终叹息了一声，眼神里像是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
……
红吟月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凌厉，她看着断臂的青年冷言说道：“千万不要把我的仁心当做你活命的本钱。”
青年痛苦的剧烈喘息着，少年一边给他止着血，一边就快要哭出来，他不解的问道：“我们就要活下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年没有理会少年迫切的眼神，他惨白的脸对着红吟月，眼神里透着轻蔑。
青年平静的回应少年道：“你又为什么不与我联手杀她，也许我们可以杀死她呢？”
少年道：“刚才你引用圣人的话将妄念解析的很好，我也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努力的做这些事情，想要获得罗城或者圣教的认可，客观来看，这的确是妄念，可这也是我们上进的心意，所以我也觉得我们的妄念是对的。”
“然而，我始终觉得还有一些地方不对，一开始我没有想通，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们终究是错的，用错误的事情来追寻正确的理想，又怎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呢？”
青年道：“哪里错了？”
少年道：“来杀她就是错的，我们与她无冤无仇，只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来杀无缘无故的人，就是错的！”
青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由小渐大，后至激烈，甚至疯狂。
“错的？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青年忽然止笑又道：“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强者永远都是对的，弱者永远都是错的，今天我们杀了她我们便是对的，她杀了我们那她就是对的，讨论对错的话语权永远都在强者的手里。”
少年急的面红耳赤，他当然知道兄长的话是错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争辩。
然而，红吟月却道：“你这个道理是极错的。”
“如何错了？”
红吟月道：“不可否认强者在很大程度上拥有很多强势，但这并不代表弱小者就没有争论的权利，对错永远只在于人心，不在强弱。”
“这是哪里的道理？”
红吟月道：“书院的道理，世间的道理。”
青年忽然再次大笑，笑声里透着极大的讽刺与轻蔑。
“当年君子苏是何等的大英豪，真君子，但又能这样？只是一个魔王之子的身份便被天下人追杀，唾骂！那个时候有谁会听他的争辩？又有谁曾为他争辩？夫妇二人的最终结局不还是葬身荒原？这就是你所说的道理？”
听到青年提到了君子苏，红吟月突然皱眉，然而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她不想再与青年争辩苏君一事。
难道他会知道书院曾为此事怒斩宗门近百，灭宗数十？
难道他会知道某个背棺的怪人曾为此事大战剑神罗夫，令其罗城三天三夜无人敢出，无人敢入？
或许没有人能够战胜剑神，但确实曾有一些人以自己的做法与态度表明了立场，痛彻剑神罗夫是错的。
红吟月不想争辩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是非对错，世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论。
“难道你之所以修行只是为了长生以及强大？”
青年淡然道：“难道不是吗？任何人都会怕死，修行便是为了不死，变得强大则是保命的手段，不是吗？”
红吟月沉默了片刻，说道：“假如你永远不死，并且永远强大，你会做什么？”
青年毫不犹豫道：“自然是让天下所有人都臣服与我，享尽所有荣华富贵。”
“然后呢？”
青年微微一怔，说道：“然后？哪有什么然后？”
红吟月道：“那样的生命能有什么意义？”
“那样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看着兄长沉声又道：“我们修行不该只是为了长生与享乐，应该顺应最初的初心，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怎么才能顺应初心？那便是做自己本心里认为对的事情。”
“哥，我们已经离我们的初心越来越远了。”
青年看着少年完全的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红吟月道：“你能提及苏前辈之事，潜意里不就是在为他鸣不平吗？或许世道命运很难公平，但是非对错不能颠倒。对于人们都向往的永生，我们书院圣人曾对此留下过警语。”
青年迷茫道：“什么警语？”
“如果可以永生，那么请给一个存在的理由。”
“如果可以永生，那么请给一个存在的理由。”青年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这一句书院圣人留给后世的警语，神情里透着恍惚与萎靡。
就在这时，山道前方的黑暗里，一支火箭带着明亮的彩光与哨响声直冲天际。
红吟月看着修罗所在的方向表现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与不解。
青年被那明亮的哨响惊醒过来，他对着红吟月说道：“杀了我，求你放过我弟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冒犯你，请你原谅他。”
说完，青年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命运，然而过了片刻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得少年说了一句。
“哥，她已经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