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结束后，高三迎来第一次模拟考试，夏侯信终于将自己的排名拉回年级前十。巧的是，公布成绩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生日，他不是个会庆祝生日的人，身边朋友基本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大多只是口头祝福带过，不过他仍收到两份意外的礼物，一是苏榭亲自挑选的一本诗集，女生用她秀丽的笔迹在扉页写下十六个字，“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大音无声，大象无形”。他读着，就感觉这话里融合了无比高深玄妙的意味，苏榭告诉他这是她对他的印象，少年不由一阵惶恐。另一件礼物是李新宇送的领带夹，送礼人本身就令他相当惊讶，何况对方还解释说这是用商业演出挣来的钱买的，叫他好好珍惜。夏侯信觉得高中生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似乎有点不妥，不过看同桌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也只好诚心表达感谢而后小心收下。
时间一旦以考试为节点，便过得相当快。夏侯信借着模拟考结束时的良好状态，期末一鼓作气杀入前三，与第一名李新宇之间难得出现了个位数的总分差距。他看到排名的那一刻，默默在心里大喊了一句YES。同样的好事也发生在赵凌云身上，他破天荒排进年级前十，打破高二分班考那次创下的个人纪录。赵家少爷拿到成绩简直欣喜若狂，嚷嚷着要好友请他吃关东煮。
“为什么我请，你要庆祝不是该你掏钱吗？”夏侯信鄙视地看了眼好友，这家伙却嘿嘿一笑，道：“对啊，你请客，我掏钱，不行吗？”
少年心领神会。
“好好好，那我多叫几个人。”
“你随便喊，正好大伙也聚聚。”
夏侯信掏出手机，想看看朋友们是否有空。年级前五十的排名表贴在公告栏里，而个人成绩单得由学生们单独去教研组领取，所以如果不是事先约好的话，大家的时间很难同步。他正翻找通讯录里的名单，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张秦？”
“你这会儿方便说话吗？”
夏侯信愣了愣，对方的语气居然有些严肃。他看了眼正跟男生们聊天的赵凌云，下意识往人少的地方挪了两步，回答说没问题。
“你有空吗？我有件事不得不求你帮忙。”
“有啊，你说。”
“咱们能见一面吗？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学校？”
“嗯，我在的，你怎么了？”
“我没事，是萧然遇到点麻烦。”
少年一怔，忙追问详情。
“咱们见面再说吧，电话里不太方便。”接着，张秦报出一家咖啡馆的名字，并告诉夏侯信大概位置，双方确认过时间之后，学弟便挂断了电话。
“哎，找到人没？”赵凌云从谈话里抽出身来，手自然搭过夏侯信肩头。
“我有点事去不了了，要不你跟他们约着？”
“哎哎哎，别中途跳车啊，你怎么了？一脸吞针的表情。”
“你才吞针，今天欠我这顿我先记着，回头再找你兑现。”
“哎，不要脸也不能到你这种地步吧，什么事啊这么重要？”赵凌云莫名其妙，好友却一声不吭转身往楼梯口小跑而去。
从学校到张秦所说的地点其实有些距离，夏侯信坐了五站地铁，回到街上开着手机地图转了一圈才找到那家咖啡馆。他一推门进去，热情的服务生便上前来招待，他按照张秦消息里发给他的内容跟对方提了一下包间名字，服务生点了点头，领着他来到包厢门口。说是包厢，其实就是带老式美国酒吧双开小门的隔间。他第一眼还只看到张秦，推开门才发现李萧然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身上盖着张秦的外套和围巾。
气氛有些微妙，少年小心在二人对面坐下，以眼神指了指熟睡的男生，轻声问了句什么情况。
“阿信，对不起，我本来不想麻烦你，可是眼下我觉得我没法独立解决问题，而且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张秦神色阴霾地往前探了探身子，他平时脸上总挂着笑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令夏侯信不由神经一紧。
“你不用道歉，我很乐意帮忙，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秦皱起眉刚想开口，服务生又敲门给新来的客人送上菜单。少年看也不看直接要了一份橙汁，等到服务生送上饮料离开，包厢里的氛围重新恢复到适合谈话的水平，张秦才长出一口气，直接问道：“上次在我家，你是不是听到我跟萧然在厨房里说什么了？”
经对方提醒，夏侯信才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呃，听到一部分。”他老实回答，随即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偷听。
“没关系，你听到哪部分？”
少年努力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残存不多的细节，而后摇头说本来就不太清楚当时的状况，所以也没留心记过。张秦点点头，用吸管搅动两下可乐里的冰块，缓缓说道：“他当时是在跟我表白。”
夏侯信的视线旋即落到李萧然身上，整个人呆了半分钟。
“他……喜欢你？”
张秦又点了一下头。
这可真是前所未闻，夏侯信知道李萧然和张秦是亲密无间的好友，只是没想到居然上升到这么高的层面。女生们见两个男生关系不错常常喜欢开他们的玩笑，但那也仅仅是玩笑而已，他这是头一次亲身遭遇男生喜欢男生的情况。
“那你们现在……”他小心地看了眼张秦，学弟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啦，我当时感谢过他然后表示愿意继续做朋友。”
“那他现在这是怎么了？”
学弟抬手捏了捏眉心。
“我昨天去他家打游戏，因为我们早就放假了，所以也没什么时间压力，玩到太晚我就懒得回去了，我们一直刷比分到后半夜，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着的，早上朦朦胧胧听见阿姨骂人，我被吓醒了，然后才知道——萧然他偷偷亲我结果被发现了。”
夏侯信惊讶地啊了一声。
随后，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包厢里静得只有咖啡馆提供的背景音乐。夏侯信屏息聆听，感觉那应该是一首名曲，中间穿插了好几段耳熟的旋律。尴尬持续了很久，直到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哄堂大笑，还有女人的声音娇滴滴吵着要重新换牌。少年们被这阵吵闹从各自的沉思当中惊醒，两相对望，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苦笑。
“阿姨我知道她性格有点急躁，但是叔叔应该还好吧？他什么反应？”少年问出这句话就暗骂自己没带脑子，一般家长见到儿子这种举动，应该没几个能冷静消化的。
果然，张秦无奈地摇头。
“你不知道，早上那会儿场面差点失控，我头一次见叔叔阿姨反应这么大，”他瞥了瞥身边的好友，“萧然被打得好惨，我挡都挡不住。”
夏侯信不由心疼地看向李萧然，他想象不出暴怒的李家父母是什么样子，当家的老中医为人和蔼谦逊，精通书法象棋，闲暇时养养金鱼或者打理花草，颇有些旧时国学大师的气概。这样的人别说动手，即便皱眉头训斥的表情夏侯信也无法在脑海中描画出来。
“那他的伤不要紧吧？”
“我想带他去医院，他不肯，说好累，想找地方休息。”
夏侯信内心叹气，这种事他缺乏经验，实在束手无策。
“阿信，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学弟适时抛出令少年头疼的问题。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挠了挠额头，“只能等事情平静几天，然后我去跟叔叔阿姨们谈谈。”
“不用谈……”
忽然听见李萧然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目光一齐投向声源处。趴着的人慢慢抬起脸，尽管夏侯信不忍心去看，眼下却又无法转移视线，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如他所料，他对上一双憔悴无比的眼，心脏顿时沉下去一截。
“不用谈，免得他们对学长有看法。”李萧然勉强坐起来，身上披着的外套滑落到坐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认出外套的主人，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好友。
“我只是想搭个桥，让你跟叔叔阿姨静下心来沟通，”夏侯信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事情总要解决的，咱们是朋友，我有义务帮你。”
学弟只是漠然地摇头。
“萧然，让学长试试吧，”张秦拍了拍他的背，“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打算吗？”
学弟再次摇头。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事，我得自己解决。”
“又说这种划清界线的话，我都想揍你了。”张秦皱眉。
李萧然毫无反应，呆呆地坐在一边，这副样子和他平常的活泼好动实在反差太大。张秦见他这样，伸手按下桌上呼叫前台的按铃，等服务生到来后要了一份巧克力慕斯。夏侯信不明白学弟怎么突然想要点单，直至那份慕斯被推到李萧然面前，他才心领神会。
也许是被触动了什么，失神者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就坍塌了，眼泪滚落出来，一滴一滴，在桌面上形成触目惊心的斑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