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排起了长队,从打菜的阿姨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一直延伸到后排有人坐着吃饭的餐桌旁。
十分钟以前林齐和张浩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现在已经在队伍的中间了。虽然已是中秋,食堂天花板上依然盘旋着巨大的风扇,一片一片向同一个方向切割过去,然后回到原点。人与人的间隙里总能感觉到一股燥热从颈上冒出来涌向头顶。
林齐抬起眼看了看前方的进度,余光飘落的地方有几个女生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清楚,只能听到间断的对话,她们说,“现在的新生真是讨厌,都不会让着学长学姐”??????“又有新生来抢食堂了”??????林齐吸了吸鼻子看向前方,然后拿出口袋里的耳麦,放进了耳朵里,白色耳线顺着白色T恤的下摆消失进口袋里。
隔壁的队伍里,宋佳宜用手向上手推了推眼镜,浅蓝色的粗布短裙和头上精致的蝴蝶结在光线暗淡的人群里依然显眼。张浩拍了拍林齐的肩膀,在林齐转过头的瞬间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宋佳宜,“喏,是她。”
宋佳宜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们俩,张浩抬起手对她用力打着招呼:“嗨,美女,我们又见面啦。”眯起来的眼睛弯弯的挂在两排洁白的牙齿上方,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认识了几百年。宋佳宜对着他们两个的方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点头的对象是林齐还是张浩。
打好饭,林齐和张浩准备找地方坐下,举目四望却发现没有半个容身之处,林齐自言自语:“我也开始讨厌新生了。”说完他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点矛盾。
张浩看到两个不知是学姐还是学妹的人起身准备走开,便迅速把餐盒放在空出来的桌子上。以他那皎洁的身手,不去当个击剑选手真是可惜了。
林齐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宋佳宜看着眼前的他们,表情显得略微慌张。张浩又从旁边冒出来:“嗨,真巧啊。”
宋佳宜低着头往嘴里扒着饭,感觉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加快了速度,脸上微微发烫,让原本就躁动的空气显得有些闷。上学的第一天就面对着两张好看的脸吃饭,那种感觉对自己来说就就像第一次见到陌生人就一起拉着手走在大街上一样荒诞,于是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声“见鬼”。
“你也这么晚啊,”张浩问得很随意。
“喂,宋佳宜??????”
??????
“啊?”宋佳宜回过神来:“刚刚被老师叫去帮忙了。”
“为什么偏偏叫你帮忙”
“本来叫林齐的,他不在就叫我”
林齐停下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嘴里送进一口青菜。
“所以昨天晨点也是咯?”
“嗯。”
“那么说,你成绩也一定很好了??????”
吊扇在头顶上吱吱作响,像是心跳一样有着固定的频率。
宋佳宜没有回答,往嘴里扒进最后一口饭,起身跌跌撞撞消失在食堂门口的光线里,留下一句“我吃好了”回荡在空气里。
林齐夹了一片洋葱放在桌上,然后继续吃饭。张浩看了看他,说,国家就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不能脱贫。
林齐瞥了他一眼,说,你给我吃下去,人民生活富足都靠你了,然后伸过手要把洋葱夹到他饭盒里。
张浩见状,迅速拉过饭盒朝自己,嘴里不依不饶地嘀咕着什么,于是林齐一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然后又是一场战役,尘土飞扬。
秋天的颜色让人觉得慵懒而又满足,走到哪都是一片一片染过的金黄,像那些用特别的手法渲染过的金灿灿的油彩画,林齐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梵高的向日葵,虽然向日葵寓意着夏日的热烈火辣,但是它的颜色让人与秋天挂上了勾。
走出食堂的时候天色渐渐暗淡,风肆无忌惮地穿梭在稀疏的梧桐树叶上,向日葵的影子顷刻间在脑海里消失了,梧桐的叶子在空气里盘旋了几圈,落在张浩刚刚洗好端在手上的饭盒上。张浩撇撇嘴说,“我可不喜欢吃叶子”。林齐冷不丁地补上一句,“你喜欢吃洋葱。”然后留下一张坏笑的脸,跑进了一抹秋色里。张浩在后面放着狠话,“你小子别被我逮着,不然我让你吃……”追着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在风里。
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两个人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了泼上隆重色彩的秋日里,多希望那样的瞬间真的成为一个瞬间,永恒存在的那种,因为那样的背影,真的很难得,我知道那样的年华很快就会消失的,年轻的背影太纤薄,落日的余晖太厚重,那种近乎昏黄的底片洗出来的终究成为过去。以后还会有多少时间能融入这样的感情色彩,以后是不是会看见两个坚实魁梧的身影跑进清晨或又是否会看见两个沧桑的背影跑进黄昏呢?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真的不喜欢吃树叶,呵呵,其实我是喜欢吃洋葱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张浩随笔2007深秋
很多年以后林齐一直诧异张浩当时的文笔竟然挺好的,而且张浩有写记事本的习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张浩这家伙别的科目不行,语文倒是不差,这也是为何有学校愿意收的原因。中考的时候语文满分一百五,他考了一百四十八,以前林齐只是以为这是恰巧,因为作文一直不是他的强项,印象里他就中考那回作文考得还不错。初中的时候他放荡不羁,作文出奇的低分,但是他总是在林齐耳边嚷嚷着以后他一定会成为作家,于是林齐的口头禅就变成了“作家这东西是什么东西”。但是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它让很多事,慢慢浮出了水面,让那些永远藏在水底的半透明的秘密露出了透明的形状,它让林齐知道,张浩每次的写作都言辞犀利另辟蹊径展露敏感话题,因而备受老师排挤,分数薄过了测验纸,而中考那回,它知道以后如果还能跟林齐同一个学校,唯一的原因就是语文考很好,好到看不下去。于是用最烂俗的写作方式,编了个感人的故事,然后用上了各种华丽的措辞,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送上了一篇完美的雕饰。
宋佳宜是第一次寄宿,家在县城繁华的县城里,家境虽上不了富豪榜,但也还算殷实,初中上学时走几步路就能到学校,现在换了新环境,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从小有张漂亮的成绩单作为标榜的她,在别人眼里就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华丽丽的成绩都是应该有的。照理说,这样的孩子应该从小比别人更有优越感,而只有宋佳宜自己知道,这些华丽的外表不并不像阳光里的灰尘那样明显得理所应当,他们只是看到了华丽的表面,而事实却是,那些灰尘原本就平庸地存在在空气里,薄薄的大片大片飘浮在每个人的肩上、头发上。她只是更加努力地让自己看得见而已。
女生宿舍是一栋看起来还算高档的类似哥德式建筑,据说才刚盖一年。对此很多男生纷纷表示愤慨,男生宿舍外墙黑色的雨水肆虐痕迹,那年久失修的样子看上去就像童话里黑暗的碉堡,童话二字拿来自我慰籍而已。二者对比之下确实明显得太放肆,以至于开学第一天就有某奇葩男以红笔带血书写了申请移居女生宿舍楼,投于校长信箱内。校长的解释是,为了校园文化的多样化发展,需要更多的人为艺术献身,建筑风格的多样化对你们的熏陶加强自身的发展起到关键性作用而委婉拒绝。
宋佳宜坐在自己的床上翻看刚发下来的还没写上名字的课本,从小到大的习惯就是每次拿到新课本都必须翻起来大致地看下内容,默默地评估一下难度,心里好有个底,然后工整地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其它人则让她们的新课本安静而整洁地躺在桌上。
因为宿舍没有认识的人,宋佳宜没打算说话。她把最后一个名字写完的时候,抬起头就看到迎面递过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洗好后没甩掉的水滴在灯光底下反射着光线显得格外耀眼。宋佳宜用食指向上推了下眼镜框,微笑着表示了谢意,但没接过对方的苹果,只是更加仔细端详了对方的样子,白皙的皮肤,大眼睛,红润的小嘴唇,宋佳宜来不及细想,在脑子里找到了一个形容词“恰到好处”,所有的五官整合在一起,就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对方见宋佳宜有点犹豫,于是拉过她的手,将苹果结结实实地按在她手里,说:“不用客气,我叫叶美,你呢?”带着的笑容,很好看。佳宜缓过神来:“我叫宋佳宜”。
叶美,简单明了的名字呢,人也恰如其分,我以为我来到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叫林齐呢,可原来叶美,你才是我在这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个人,那种纯粹到透彻的笑容是我隔了很久很久才又重新唤起的记忆。我问过你为什么把苹果给了我,而不是其他人。你说,因为你与众不同,我能看懂你,就像你能看懂我一样。你的身上没有那种偪仄的优越感。
我们竟然能在彼此认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熟络得互相诉说小时候的糗事,从小学讲到初中,再从天文讲到地理。我想我遇到了一个我懂的人,懂我的人。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可以告诉自己,在这里也可以无所畏惧,因为我们的前方还有太多的未知,而你已经给我的未知打开了扉页,我已签下名字。
——宋佳宜2007秋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