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室里,保安大叔正埋头工作(shuijiao)着,窗外递进来一支烟,“来支烟提提神”,门外的少年压低了声音。
保安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液体。接过烟往嘴里送。窗外递进来跳动在打火机上的火苗,保安深吸了一口,闭上眼做了个放松的姿态往外吐着白雾,然后睁开眼睛细细看了看少年的样子,剑眉浓黑,轮廓分明,只是眼睛微微发红,隐约可见几道血丝。
“你这学生可真够早的啊,住宿生都才刚起来”,保安吞云吐雾。
“这不,第一天上高中,心情太激动,就早早的来了”,少年笑着,眼神不时在紧闭的门和保安的脸上来回打量着。
保安脸上浮现出一下子明白过来的表情,他说,“下不为例”,随即按动遥控器。
电动门开了个小口,少年侧身晃了进去,不忘回过头来笑着对保安点头示意,然后一路小跑,消失在了一层一层白色的混着烧焦味道的雾气里。
晨点的地点在女生宿舍楼对面的旧篮球场,由于田径场近日在进行草场养护,经校方多次慎重开会讨论研究决定,暂时于旧篮球场进行晨点。所谓晨点就是为了防止外出夜不归宿的漏网之鱼。
林齐找到自己班级的牌子,一个被称之为协理员的女生高高举着班牌,生怕别人看不见。林齐走到协理员面前。
女生问:“叫什么名字?”
“第一个”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第一个”
女生用食指将眼镜往上推了推,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目光扫到林齐的脸上,眉眼间深刻的轮廓好看得不可理喻。然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默默的把第一个名字打上了钩,做了一个“可以了”的手势。
林齐刚要转身,后面伸过来一张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肩上。本来这种贪玩的恶作剧林齐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协理员见到林齐肩上突然出现的手,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着实把林齐吓了一跳,而事实上,被吓得最严重的是那只手的主人。
张浩铁青着一张脸,冲女生吼过去:“我又不是拍你,瞎叫什么,拍恐怖片呐?”说完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说,“给我名字打钩了没有。”
女生一脸的无辜和尴尬,问:“叫什么名字。”
“最后一个。”张浩一脸的无奈。
女生立刻反映了过来,把“张浩”两个字重重地打上了钩,那股劲搞得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林齐看了看表,转身离开,等张浩转过身的时候,林齐已经走远了,剩下张浩在后面吐着唾沫星子往天空喊着“喂,等等我……”留下了两个肩膀宽阔的背影,在清晨光线缠绕的薄雾里渐渐模糊开去。
很多时候林齐都在想,这样的一副画面,是否曾经在哪里看到过,那样清晰而模糊的背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似曾相识。那样镶嵌在时间的年轮里的光线,那样的画面一定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重复播放过,是吧。
林齐在小卖部里靠近食堂的座位上点了一杯咖啡,看了看张浩做出的一脸无奈样,于是示意掌柜的再加一杯,然后看到张浩眼里直放光,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嘿嘿笑着。
“你还进得来啊?”林齐表现出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挺准时”。
“我给门口保安大叔递了一支烟,平时都舍不得抽的好货”,一副丢了一百块钱的表情顿时浮现再张浩落拓的脸上,又补了一句“为了革命的胜利,牺牲总是难免的”,然后又是一阵憋屈的笑。
林齐朝他白了白眼,低头继续喝咖啡。食堂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被照进玻璃窗的光线照射出一团一团细小的白色泡沫,散落在每个人的头发上。
教室里的人都早早的来了,或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在记忆里憧憬了无数回的高中生活就这么真真切切的来临使每个人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像一条曾经流淌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河流在关闭闸门后某一天悄无声息的被人打开了,然后我们就这么被时间的河水迅速淹没,有无数个人失眠了吧。
张浩拉扯着林齐斜跨在肩上的单肩包,被无奈地拖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活生生让本来就不是很高的天花板显露出逼仄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在名单的最后一个了吧”林齐对着前面的空气头也不回地说,后面又补了一句“而我的在第一个”。
“因为我比较笨”,张浩闭着眼睛,仿佛楼道尽头的光线会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因为你总是像现在这样。”林齐有点不耐烦,“昨晚你没在学校呆着跑网吧去,我帮你瞒着,你别得寸进尺,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我会好好看着你的,我们说的每一句内心真诚的话,就这样被风吹向走廊的尽头。
如同林齐曾经对张浩说过的那样,我会好好看着你的,只是那样的话语,顷刻间就消失在风里,没有了方向。
林齐记得初中的时候,张浩依然是现在这样放荡不羁,准确的说应该是现在的他依然像初中时那样放荡不羁。林齐会在每个天空还没完全亮透的清晨以及每个没有了夕阳的黄昏下的学校围墙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围墙上空,然后只能摇摇头轻声地叹了口气。
而林齐心里清楚,张浩就是个小孩子,尽管自己也是个孩子,不过在林齐心里自己就是张浩的哥哥,他不希望看到他受到半点伤害。他知道张浩并不完全是因为贪玩,更多的是因为内心的惶恐、迷茫、挣扎、选择,他在逃离,逃进一个让自己认为理所应当并且可以坦然接受的生活里。
张浩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两个已经保持着这个拉扯的姿势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就像电影院里电影开场前灯光暗下去时突然的寂静,时间被凝固,画面被定格,嘈杂的打闹声回荡在教室的每个角落。
两张好看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一个陌生且熟悉的教室门口,身后是模糊的光线。而有一张脸是干净而桀骜的,另一张脸却是落拓得略显邪气的。都被柔软的阳光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林齐扯了扯被张浩拽紧的背包包,一脸尴尬的往教室后面的座位走去,张浩在后面灰溜溜地跟着,一路撇着嘴。
黑暗里有一颗坚硬的种子破壳而出在某个内心的角落里露出翠绿,然后扎根、生长,盘根错节般疯狂地包裹着年轻的心脏。
教室开始恢复刚才的气氛,就像是断掉的电源突然被接通,本来暗淡的灯泡突然的就亮起耀眼的光芒,而所不同的是,一切由刚才的打打闹闹变成了现在的窃窃私语。
“这两个也是我们班的吗?”
“是啊,好帅,刚才就在食堂看到了”
“没想到这样严格的学校也有这种人”
“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
“就算没有,你以为能轮得到你么?”
“???切??????”
??????
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林齐听见,就像早就调好的超声波频率,机械地确定好了方向和发射范围。像是有虫子爬进了林齐的耳朵里,痒得难受。林齐随便从昨天早就准备好的课桌里拿出一本书,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也挡住了前方笑成一朵朵娇艳花朵的窃窃私语的眼睛。
张浩冷不丁地开口说话:“林齐,你在看书吗”。
“嗯。”
“你的书拿反了。”
林齐心里顿时一阵悲哀,心里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他想,你怎么就这么诚实啊张浩,关键时刻你别总是拆台好吗!!!然后伸手把书倒过来的同时抬起腿在桌子底下往张浩脚上狠狠地踩下去,只听见一阵嗷嗷怪叫。
于是两个人在桌子底下开打,桌下尘土飞扬,桌上平静如水。
班主任从外面走进来,站在讲台前往前面看了看,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林齐来了没有?”
“老师,我在这里。”林齐站起来挥手示意道。
从小到大,在新的班级里,林齐都是第一个被老师点名的,一切源于自己优异的成绩,他的名字总是在成绩表的第一个,因此他早已习惯了这样被新同学认识的方式。
张浩在座位底下又冒了一句话:“叫你成绩好。”
然后又是林齐的一脚过去,躲在底下张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老师示意林齐坐下。然后继续问:“宋佳宜来了吗?”
底下没人回答。
又重复了一遍“宋佳宜来了吗?”
这时候有个人影从走廊的窗户边上急匆匆地一晃而过,然后停在了教室门口,“我在这”。一个女生停在光线里,看不清样子,只看见伸手推了推眼镜,熟悉的动作。
班主任看了看她手里的点名表,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进来。
林齐看着她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唯一的空座位坐下,旁边是张浩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你就是刚才吓我的那个,眼镜妹。”张浩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宋佳宜。
“什么眼镜妹,别乱起外号,我有名字。”
“哦,宋佳宜”,张浩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班主任开始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林齐的眼睛开始没有了焦距,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天已经变得很高很远,偶尔有黄色的树叶被风卷起,秋天很深了么,是吧。
仿佛昨天还是在被绿色和燥热充斥的世界里,一转眼就被风吹成了泛黄的记忆,天空里没有了云。
你把双肩包换成了单肩包,就像你是个别人眼里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却会跟着我三更半夜爬过学校的围墙大门,然后跟着清晨第一波走读生走进学校晨曦里的第一抹光线。张浩看着昨天还是双肩包的林齐今天就斜跨着单肩包故意调侃着。
林齐眼里突然起了大雾,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们走的路不同而已。选择哪条路都很累,我们愿意去尝试,我不是个很好的人,没有十全十美,你们看到我却没有真的看见我。
他看了看张浩,然后看见了自己梦里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他说:“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会好好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