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太阳毒辣的光线炙烤着每一寸地面。就连夕阳落下地平线之后整个天空都还是亮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小卖部的饮料保温柜早已换成了冰箱，各种冷饮整齐地摆满了冰柜。角落里有男生和女生用两根吸管吸光同一瓶可乐。树叶与树叶覆盖的阴影下有男生和女生坐在长椅上发出一阵阵笑声，有带着眼镜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向他们投去厌恶的目光，然后大声地诵读着他们的劣作，“晓风残月枯灯未成眠，书香案纸拓尽你的美。吴侬软语回忆浪千叠，而我不觉红叶落几回。”
“真是热得不像话啊。”林齐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朝张浩递过去一瓶冰汽水。
张浩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树叶的阴影下来回重叠着，接过汽水，头也没抬就拧开了盖子，一阵冰凉瞬间喷洒在自己的手臂上和薄薄的白色T恤上。抬起头喝了几口，一边喝一边说：“是啊。”
因为嘴里喝着汽水，那声“是啊”堵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听见“嗯嗯”的浑浊的声音。
“文理分科的事你怎么想的？”林齐对着空气问起来。
“能怎么想，对我来说怎么选都一样的。”张浩继续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汽水，喉结不停地上下翻滚着。
林齐看着眼前的张浩，看着他上下翻滚的喉结，去年的这个时候喉结还没这么明显呢。眉毛显得更加浓黑，脸上的轮廓也更看得出棱角了，这些细微的细节，其实每天都在不停变化着，只是常常被我们忽略。
林齐接着说：“不管选择文科还算是理科，你都要好好读下去，如果你还想跟我读同一所大学的话。”
张浩的肩膀明显地顿了顿，然后马上又放松下去。
我们以为离我们很遥远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越靠越近；我们以为伸手也触摸不到的时光，正朝着我们伸过手来；我们曾经看着别人走过的开满彩色阳光的道路，自己抬起脚要踏上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遗落的光彩早已褪去了颜色。
“放学后在足球场围栏外，我有事和你说”，唐云珊翻开手机屏幕看到短信，发件人写着，王小云。
她抬起头看了看窗户边的座位，王小云正埋头翻着课本。
足球场上踢球的男生更多了，有的坐在场边等着场上的人换下来，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的等待已经凉透，有男生在旁边说，“学校应该再建一个足球场”。
唐云珊看着那些奔跑的身影发呆，回过头来，王小云的笑脸跑进自己的眼睛里。
“很好看吗？”
“说吧，找我什么事？”
王小云从背后抽出一张作业纸递给云珊，笑容甜得发腻。
透过钢丝网，林齐看见唐云珊和王小云站在很远的地方，手里传递着一张白色的纸，因为隔得很远听不到讲话的声音，只能看见嘴巴不停地开合，在即将掉落地平线的血色夕阳里充满了神秘感。她们怎么会在一起呢，想不明白。张浩顺着林齐的视线望过去，心里有种莫名的声音在突突地跳动，越来越明显。
这周末林齐和张浩像往常一样回了家。张浩推开门的一刹那，有一种痛感突兀地停留在自己脸上，转过脸看见爸爸的手从旁边甩过来，又一次落在脸上，在还没来得及抚平的手印上再次重叠，疼痛叠加着疼痛，在心里无限翻倍。
从小到大，对于爸爸的暴力，张浩从来就没有反抗，即使是现在，拥有比爸爸看上去更高大的身躯，依然选择沉默。
张爸满身酒气，眼睛通红站在张浩面前，嘴里不由分说地骂起来，“唐云珊有什么好，那种不干不净的人，你是瞎了啊，啊？你又要跟她扯上关系？你给我滚出去，别然我看到你??????”，说完带着酒气往旁边倒下。不知道压在心里多久的话，一次性全部重新甩在张浩的脸上，手印留下的地方又开始随着血液突突地跳动着疼痛。
张妈在旁边擦着眼泪，一边把张爸扶起来拖到床上去。
“你滚，你滚??????”在房间微弱的灯光里，那些带着醉意的字眼久久的挥散不去。
躺在床上，脸上一阵一阵的麻木，电视机不停地重播着同一个无聊的广告。张浩早就想到班主任会把学校的情况向家里反应的，只是一切有时候来得太突兀让人来不及去细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吧。
青草君的信里开始透出学习的压力和心里的彷徨。林齐每个字都认真的看完，信里说叶美准备申请麻省理工，并且正为此付诸行动，而自己还在为期末考和文理分科的事感到彷徨和困惑，看着末尾的署名“青草君”，林齐沉默了很久，然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信纸写回信。
期末考临近，林齐放下酒吧的演出，专心进行备考，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专心帮佳宜进行备考。
阅读区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夏天的室外，一切都像是被推进火炉快要被融化进地表，而阅读区里装上了空调。商店的老板还在阅读区角落里放上装满各种冷饮的冰柜，吸引来更多的学生。
林齐一遍一遍地讲解着那些生涩难懂的高分题，有些题目要重复讲三次佳宜才能理解过来，但是林齐还是不厌其烦的耐心讲解着。
张浩躺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了，有时候抛过来一句，“搞得我都听懂了，还要重复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佳宜就抛过去一个白眼，“那你倒是来给我讲啊。”
林齐眯着眼睛笑起来，不是因为他们时不时的斗嘴，而是因为以前张浩都是在旁边呼呼大睡，而现在他有在认真听自己讲解的内容，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所谓呢。
叶美依然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回来以后继续在台灯底下挑灯夜战。有时候佳宜没有睡着，只是躺在那默默地感受着叶美回来时小心翼翼地关门，小心翼翼地翻书，并且调低台灯的亮度怕影响自己睡觉。佳宜听着这些细小的响声，睁开眼睛看着叶美在台灯的光线下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低着头，喉咙开始发紧。
“叶美，早点休息吧。”
“你还没睡呢！佳宜。”
“嗯。”
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但是听到叶美和自己讲话，感觉得到她的声音，黑夜也就不那么厚重了吧。
“叶美，你会选择理科吧？”
“嗯。”
所有的语气都没有起伏，似乎那些用来形容叶美的“活泼”、“快乐”的字眼因为学习的压力，从她身上渐渐被拉开了距离。而现在所具有的理性和沉着渐渐占据了上风。
期末考很快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林齐的班级里没有换座位，只是把桌子翻转360度，然后每一排拉开了距离。
监考老师迅速将试卷分发下去，随着开考的铃声响起，所有人齐刷刷下笔写起来。
唐云珊坐在佳宜的前面一桌，提笔写下了名字后就对着面前的卷子发起了呆。王小云在窗户边的座位上侧过脸看着唐云珊的后背，还有披在肩上的头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云珊摸了摸衣服口袋里揉成一团的作业纸，眼睛里闪过王小云的脸，足球场外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这是宋佳宜写过的作业纸，上面有题目和答案。”
“什么意思？”
“你来这不是为了张浩吗？他现在可不理你呢，但是??????”，王小云顿了顿。
“但是什么？”
“但是你如果希望得到他的注意，你可以对他身边的人做点什么，比如，宋佳宜跟他关系可非同一般呐。”
云珊看着手中的笔记，刚想开口说什么，王小云接着插过话来：“期末考你坐在她前面，你只要把这个递给她就可以，后面我会看着办的。”，“哦对了，我很喜欢林齐的。”像是要打消云珊的疑虑，王小云又补上一句。
白色的作业纸在光线里反射出白光来回游动，眼睛被刺得微微有些发疼。
云珊把手停在口袋里，手里的纸团越握越紧，感觉手心要捏出汗来。监考老师在四周来回走动着，在这样的学校里，发现作弊可是要终止考试资格的啊，她慢慢的放开手，扭过头看着王小云一如既往的笑容，然后又重新握住那团纸。
试卷上面莫名的掉落一团纸，佳宜感到困惑的同时，摊开看了下，是自己的笔记，以前写过的一些题目，皱巴巴的字迹看得到被重复折叠过的痕迹。
“老师，那边有人作弊。”王小云站起来指着佳宜的位置，整个教室忽然失去了声音。
那些匆忙的笔尖摩擦试卷的莎莎声、翻阅试卷发出的摩挲声、头顶吊扇来回旋转的吱吱声都在瞬间停止，像是有人按动了时间的开关，关闭了电源。
陨石撞击地球，原子弹爆炸，或者是太阳抛射日冕，这样的画面都发生在宇宙的真空中的样子，林齐觉得耳朵嗡嗡的响。他看着唐云珊、王小云还有佳宜，脑海里闪过那天看到的画面，唐云珊接过那张闪着白光的纸，王小云笑容甜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