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家,迷惑而又害怕,脑海里一直闪着两个字:完了!
外婆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还有一棵洋槐树。梧桐树皮比较光滑,以前把我捆起来揍的时候一直在梧桐树上,因为洋槐树皮上有尖刺,而且我爬树一般都不爬这种树,不好爬,容易扎破肚皮和脚底板。
但这次我远远地看到大舅手里拿着一捆绳子,站在洋槐树旁。按照以前的套路,我肯定要先跑,然后被大舅围着贾楼撵上几圈,气喘吁吁地捉回来之后再绑到梧桐树上狠揍一顿。
但那天我不敢跑,也不想跑,我知道我闯了大祸。
我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乖乖地靠着洋槐树站好,大舅愣了愣,接着把我五花大绑起来。
以前最厉害的一次是用皮带抽的,但这次捆好后,大舅却转身朝屋后走去。
我正不解,看到二舅三舅大姨二姨像往常一样抱着膀子走过来,围成一个半圆,这种情景再熟悉不过。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极度厌恶他们的围观,但这次我却想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中找到一丝儿见惯不怪,或者谁能冷笑一声说:“你小子又要倒霉了!”
但这次他们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而且竟然还深藏着一丝怜悯。
没过一会儿,大舅从屋后回来,手里多了几根藤条。这种藤条我认识,长在地头一大片一大片的灌木丛里,上面有刺,而且特别的柔韧,有一次我想扯一根下来,却不想被尖刺划破了手,扎了个很深的口子,最后只好作罢。
我看到那几根藤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大舅是准备用这个东西揍我了。这才想起来害怕,开始挣扎,但后面有几根尖硬的东西正顶住后背,应该是洋槐树上的尖刺,于是心想还是不动了吧,不然藤条还没挨到身上,后背倒先被尖刺扎上几个小窟窿。
眼看大舅越来越近,脸上毫无表情,不由绝望:我命休矣!
“今天怎么回事?”大舅拿着藤条冷冷地问。
“狗蛋非要跟着……”
“闭嘴,他那么小,你不知道拦吗?”大舅粗暴地打断了我。
“我,狗剩拦了,瘦猴也拦了,胖子……”
“你呢?你拦了没有?你才是孩子王?”
“我,我……”
“是你允许的?你允许他才敢跟着,是不是?”大舅狂躁地大声吼起来。
好吧,是我允许的,我闭上眼睛,等着史上最严酷的一次惩罚。
“想死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只听“刷”地一声,突然感到从左胸到右腹刺啦啦地一阵灼热。我睁眼一看,一条直直的红印子瞬间闪现:凡是没被绳子勒到的地方,藤条过后,全部翻起了一层皮肉,有几个点还渗出了丝丝鲜血,那是被藤条上的尖刺所伤。
我疼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可是还没完,只听“刷”地一声,又是一藤条,接着又来了好几条。刹那,我觉得整个肚皮都要开花了,这才想起来喊救命,可是嘴巴刚刚张开,肚子里憋着的一股气就从缝隙钻出去,顿觉身上的疼痛猛增了几十倍。
于是我只好咬紧牙关,心里渴盼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快来救救我。忍了一阵,觉得快要玩完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公从地里回来放下板车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欣喜万分,全身毛孔都做好了得救的准备。
但他冷冷地看了一阵,说出三个字:打死他!
再也没有坚持的必要,我吐出那口气,松开牙关,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那顿狠揍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但也保住了我的小命。
没过多久,狗蛋的爹疯了一般冲到外婆家,愤怒得像头公牛,拿着一把菜刀狂挥乱舞,同时大声叫骂:“孟七娃,孟七娃,你给我滚出来,拿命来!”
他是个泥水匠,又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谁也不敢阻拦。
大舅领着已经疯掉的他走进屋里,看到血迹斑斑的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举起菜刀就往下砍,但刀刃离我身体只差几个厘米的时候,他控制住了。
但悲愤无处发泄,他猛嚎一声转头跑出去,在黑漆漆的院子里,竟然一下子砍倒一只没来得及上树的母鸡,那只倒霉的母鸡当场就被砍掉一条腿,还没来得及发出哀鸣,紧接着又被一刀剁掉了脑袋。
随后,狗蛋的爹扔掉菜刀,捡起无头母鸡冲进来,咬牙切齿地把鸡血洒在我的身上,这使我看起来像一头从血水里跑出来的鬼,青面獠牙,满脸鲜血,但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一直折腾到黎明,他才余怒未消骂骂咧咧地离开,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见了面只是恶狠狠地说出六个字:天杀的大个子。
不过好在我命大,被洒了热乎乎的鸡血之后,竟然血脉贯通,筋络舒展,躺了一天一夜浑身就活泛起来,第二天晚上就叫着饿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即便面对着草丛里狗蛋小小的尸体时,我也没有吓掉魂,因为毕竟了解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会被揍到什么程度,至少有个心理准备,不像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再来看我爹和美丽的反应,那完全是吓破了胆!莫名的恐惧和不期而至的危险已经把两人折磨得神志不清,神经兮兮,真不敢想象他们爷俩这十多年是如何挺过来的。
窗外一片漆黑,明白夜已经很深。我爹轻咳两声,叫我们姐弟俩慢慢地出来,然后猫腰紧贴住墙根往窗户溜去,接着两手扒住窗底,伸长脖子观察了很久很久,最后悄悄放下凳子,推开桌子,拔下插销,拉开房门。
外面只有偶尔的微风轻轻吹过,此外再无异常。
三人放下心来,一下午的折腾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精神放松的同时就感到饥肠辘辘。
美丽连吃了三大碗面条,仍然意犹未尽,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碗。于是我把碗抱开,但抱到哪儿她就盯到哪儿。
最后我爹只好劝她:“娇乖乖,你吃饱了!”
她眨巴一下眼睛,得到我爹的再次肯定后,才确信自己已经吃饱了,接着耷拉下脑袋,往椅子里一缩,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