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风站在酒桌旁边,低垂着眼帘,双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在微微颤抖。他瞥了一眼站在包间门口窃窃私语的侍从们,然后重新望向他们目光的交汇点。
“……不知好歹的小娘们儿,少爷我不就摸了你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你穿的那么骚,不就是想让人看让人摸的。看你长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
陆川越,陆家镇最大的家族陆家的少爷。由于陆家主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对其十分宠溺,任他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只要陆川越不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陆家主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秋风默默打量着陆少爷。他这个主子因为屡次骚扰外地来的一位富家千金,被那位千金的侍从打得浑身紫青,这在陆家镇还是头一回。虽然陆川越用了昂贵的药膏,身上的紫青已经消退,可心里这口气却是咽不下去。
“风子!”陆川越突然扬手叫了尹秋风一声,“你过来。”
尹秋风默默地走了过去,结果上来就挨了陆川越一巴掌——“你这条蠢狗!主子被打了你也不知道打回去!养你干什么吃的!”
尹秋风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咬了咬牙挤出声说:“少爷,我被人打晕了,想护也护不住您啊。”
“还跟我顶嘴!”陆川越双颊通红,酒气熏天,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面对尹秋风的辩解只当耳旁风,上来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老子当年把你捡回陆家,不是让你混吃混喝来的!听好了,那个打我的人,你给我打回去!不然老子就拿你去喂狗!”
尹秋风被扇的气血上涌,脑中浮现起当时陆川越被打的场景。当时尹秋风看到那千金的衣着谈吐,就知道对方不是简单人物,不是陆家这种土地主可以招惹得起的,可是陆川越就是不听他劝,非要去调戏人家,还放肆地去摸人家,结果当然是被暴打了一顿。
尹秋风当时也想护主,不管陆川越为人怎么霸道恶心,毕竟也是救过他一命。可对方的护卫实力太强,没打几下尹秋风就被撂倒了。
“少爷,老爷说过,对方身份背景不简单,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当初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这次再去招惹,恐怕……”
“放肆!”陆川越大吼一声,手里的酒杯被摔了个粉碎,“那我就被白白打了一顿?!我陆家就这么被人欺负我?!”
尹秋风心想,明明就是你先去招惹的别人,被打一顿也是罪有应得,现在你要去打回去,就是不知好歹。
陆川越不愧是脑残恶少,压根就不考虑后果,只想着怎么出气。今天他来金汇阁吃饭,也是乱打一气,大喊大闹,盘子杯子碎了一地。“我不管,这口气必须讨回来。你现在就给我出去,给我把人打一顿,不然就等着喂狗吧!”
尹秋风被打骂了整整三天,这时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腾地燃了起来:“少爷,你这是逼我去死。”
陆川越冷冷一笑,悠哉悠哉地提起酒壶往嘴里倒酒,往尹秋风身上呸了一口:“逼你又怎么样?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活是我养的狗,死是我陆家的饲料。我就是让你去送死,你也得感恩戴德地去送死,懂吗?”
尹秋风愣愣地看着陆川越,似乎对他这番恶言不可置信:“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陆川越眼神迷离,身形不稳,但还是回答了尹秋风的话:“当然。少爷我不嫌弃你,已是对你最大的恩惠,你……”
但是后面的话,陆川越却没有说出来。他瞪大着双眼,口吐白沫,头一歪,倒在了桌上。
外面的侍从闻声问道:“风哥,陆少爷怎么了?”
尹秋风背对着他们,探了探陆川越的鼻息,大声回道:“没怎么,醉了。你们呆在门口不准动,我去结账。”
当然不是没事。尹秋风抑制住手的颤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陆川越死了,死于他在酒里下的毒药。这个仗势欺人的纨绔恶少,终于死在了酒桌上。
尹秋风悄悄擦净了陆川越嘴角的白沫,用脚碾碎了从陆川越手中滑落的酒杯。他把毒下在了酒杯里,而且这种毒挥发性极高,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尹秋风走出包间,结了账,思考接下来的去路。他已经联系好道上的伙伴,到时候在半路上骚扰护送陆川越的护送车队,撒几把毒药,丢几把刀子,伪装成陆川越是被他们杀害的,自己再远走高飞。尹秋风知道,只要自己不是“凶手”,陆家应该就不会纠缠他到天涯海角。
算盘打好后,尹秋风就又回到了包间,扛起了已经死亡的陆川越,扬声喊道:“陆少爷醉了,你们都提起精神,护送少爷回府!”
只要渡过今晚,他就能恢复自由,再也不用受陆川越的欺凌压榨了!
尹秋风的双眼明亮,似乎已经想到了今后的自由生活,抓着陆川越衣服的手不由得掐紧了一些。
“唔。”
一声呻吟。
如同天打雷劈。
尹秋风僵硬地偏过头,声音颤抖着唤了一声:“少爷?”
陆川越的身体抖了一下,再次发出了声音:“头疼。”
这声音如同当头一棒,把尹秋风打蒙了。尹秋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画高价买来的毒药,居然没有毒死陆川越!
不可能,刚刚明明探了鼻息,陆川越的确是死了!为什么又活了?他会不会知道我下了毒?我会不会被杀?
那一刻,万千思绪从尹秋风脑子飞过,他扶着陆川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精神几近崩溃。只要一句话,只要陆川越露出一丝想要杀我的念头,我就挟持他往往外跑!
但是陆川越最终没有揭发尹秋风。他只是睁开浑浊的双眼四处扫视了一圈,嘟囔了一句“原来在做梦啊,可是头怎么那么疼”然后就睡过去了。
尹秋风松了口气。看来陆川越醉得厉害,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次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可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起轿回府!”
尹秋风暗中打了个手势,撤去隐藏着的人手,望向沉睡的陆川越,很好的掩饰了内心深处的杀意。
“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
坐在轿子里的陆川越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望着自己的膝盖发呆。愣了一会儿神后,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梦?不是梦?!怎么就不是梦的?!”
陆川越急的满头大汗,但也不敢掀帘子,只好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会儿。身体原主人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地破碎的酒杯上。
尹秋风那张得手后微有些扭曲的笑脸一直在陆川越脑中忽隐忽现,那张脸上的欣喜和愤恨让陆川越不禁失魂落魄地喊了出来:“尹秋风!”
轿子停了下来。陆川越看到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借着街边的烛火灯光,陆川越能勉强看清少年的面容。尹秋风眉清目秀,脸颊因为陆川越扇的几个巴掌而微微红肿,眼中依稀有几分倦色。即使凌乱的碎发和灰暗褪色的衣袍使他逊色不少,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翩翩少年郎。
陆川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照旧用嚣张的口气问了一句:“这是哪儿?我们现在去哪儿?”
尹秋风恭恭敬敬地回道:“我们现在在陆家镇的游人街,正打算回府。”
“回府?回陆家?”陆川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正是。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继续走吧,回陆家。”
陆川越等到帘子放下,身子立刻瘫软了下来,双手抱头,内心抓狂,冲地面无声地咆哮到——
“什么鬼!我怎么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