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其实很聪明的,这只是一个意外。
我在空中的姿势应该不甚优美,连着翻了好几个后空翻,后来倒是不翻了,头直直朝下,让我无限思量它与大地接触后的绚烂场景。
突然有什么东西揽住我的腰,随即天翻地覆,脚下骤然踏实,“嘿嘿”,他站在前面轻笑。
我这颗心总算放了回去,死死拽着他的腰,“不许笑!”
陈仙也从上头御剑追下来了,煞白的一张脸,颤颤道:“没事吧你?!”
“能有什么事!我身强体壮!”我嬉笑道。
陈仙看似真的吓坏了,没接我的话,脸色倒慢慢缓下来了。我寻思着,这也不是什么事啊,陈仙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的,反正苏吟总会救我,我并不怕。
“下不去了,”苏吟放缓了速度,指着前方一层淡白色的光环说道,“那有结界,出不去的。”
原该如此,失望之余也有些释然,若是这里和人间相通,岂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来?
刚准备原路返回,突然看见面前有片色彩斑斓的花丛,走近一看,却是一个隐蔽的山谷。
静谧的山谷偏安一隅,悄悄盛放出最热情美丽的姿态,头顶是遗安火烧一般的云朵,空气中漂浮着金红色的光芒,安详美好如宝石琉璃。
这里在遗安云畔的下面,按理该是东峰以东的荒郊野岭,寻常弟子都不会去的荒地方,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山谷,当真是遗世独立了。
这里的花约有一人高,我走在里面,花瓣遮住了头顶的天空,绿油油大如芭蕉的叶子没有一丝纤尘,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四周都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走着走着骨头都松了,我听到后面陈仙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极是满足的样子。
苏吟悠悠说道:“这地方好,灵气充裕,还安静。”
走得越深花丛越密,几乎快要走不进去了,刚想回头不往里去了,我眼尖,瞥到前面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心下大喜。想这般偏安一隅的仙境定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宝物,当下连忙从叶子间钻了过去。
那是一根半截埋在土里的物件,我小心翼翼地拔出来看,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它却还是灰蒙蒙,像是陶杵,还是断了的。
我不死心,轻轻托起它来给苏吟看,苏吟看了许久,“不知是何物,一边粗一边细,许是哪位仙子不甚遗落的细杵?”
仙子身上哪有什么细杵,苏吟这样说不过是不想扫我兴。
陈仙噗嗤笑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嘲笑,苏吟身上的传音镜却突然传出了声音,“小师叔小师叔,出大事啦!南峰的陆离仙尊亲自来授玄理课,看到你们不在大发雷霆……你们快回来吧!!”
“完了……”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前后两座金石黑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男子朗朗清雅之音,“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我悄悄向里面望了一眼,桌上的书卷展着,众人都在埋头标注,我忍不住低声念道:“天雷无妄,无妄而得。”
男声顿了顿,继续说道:“天雷无妄,无妄而得。”
我稍稍安了心,指指后门,示意苏吟陈仙偷偷溜进去,袁词那小子,我还当他憨厚,怎么学的和陈仙一样喜欢夸大。我师尊好好地在教课,哪里在发火了!?
陆离背对着众弟子,负手而立,口中朗朗之声不绝,“此卦异卦相叠,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
嘿嘿,看不见我。
我蹑手蹑脚溜了进来,只走了两步,便听得前方语调一变,“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阿摇,后面一句是什么?”
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眼神中像隐藏了滔天巨浪,直直对着我的眼眸。
万众瞩目。
“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
周易六十四卦第二十五卦,无妄卦,下下卦。
不可妄行……在这儿等着教训我呢。
“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我继续说道。
他踱步走近,不紧不慢道:“主卦?”
“四卦震卦。”
“卦象?”
“雷。”
“客卦?”
“七卦乾卦,卦象是天。”
“嗯。”他点头,脸上却没有满意之色,又起一问,“主卦阳数是七,客卦卦象为风,这是何卦?”
我垂头丧气,“第九卦,风天小畜,蓄养待进。”
“你都知道,”陆离冷笑,高深莫测,“那还肆意妄为——逃课?”
“仙尊问的什么意思?二丫什么都知道,不上课不也该?”陈仙小声嘟囔。
苏吟摇头,“不可妄行,蓄养待进,仙尊说她知道这个。”
真是好本事,授课训人两不误,但我偏不肯这样低头,“不是阿摇不想上课,是黄夫子不让。”
陆离没料到我会这样辩驳,又惊又怒,“颠倒黑白!亏你说得出口!”
“黄夫子他……”黄夫子对您不敬,我都是为了维护您。我本想这样说,可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若真的堂而皇之说黄夫子的不是,那果真如他所说一般肆意妄为了。
我还在想办法周全我与他的名声,他却根本不想听,“又想编排夫子什么?你向来顽劣还当我不知吗?”
你知道什么?!
你那般神通却不知我受了多大的委屈,还觉得我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那我这样尊师重道的好弟子自然要依你了,这便成全你。
我耸肩不屑道:“不就骂他是死夫子,又有什么?”
“好啊!”陆离震怒,声音抖高:“不知悔改的孽障!”
陈仙在身后叫嚷着,“二丫她还不是为了……”
“哎!”苏吟拦住他。
“为了什么?年轻气盛还有旁的理由吗?”陆离调转目光去看他们,沉声说道:“一丘之貉!”
我失笑,扬着一脸明媚去望他,“若说和我一个丘上的,怕只有师尊你呢。”
陆离怒极,眼中迸出熊熊怒火,我偏过脸去,你打。
他终究没有下手,唇间起合,缓缓吐出两个字,“劣徒。”
眼神这样冷。
我打了个哆嗦,如浸寒潭之水。
我想起那日我刚刚学会汇聚仙灵,他立在山巅,言笑晏晏,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不愧吾徒。”
不愧吾徒,不愧吾徒,师尊,你便连一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我心中惶惶,拉他衣袖怯怯喊道:“师尊……”
“出去。”他淡淡道。
到底应了他那句年轻气盛,我头一抬,“阿摇不妄为,不逃课。”随即找了座位坐了下来,“仙尊上课吧。”
是仙尊,不是师尊。
陆离衣袖一挥继续讲课,众弟子只觉得空气一震,再四处张望,哪还有扶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