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坐着掌门和武隶尊者,苏吟站在掌门身后,还有一些眼熟的四尊亲传弟子也站在四周。周玉成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跪在地上十分狼狈。他声音颤抖:“弟子并不曾受人指使,入昆仑也无其他目的。”
“哼!”玄音大怒,“还不肯说吗?那我就再问仔细一点,尊驾到底是魔界何人?”
“魔?”周玉成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喃喃道:“魔……”
这时突然门又被拉开,一个清丽绝伦的面容印入眼帘,是元芝仙尊。
陆离问她:“芳洲如何了?”
她瞬间抛却孤冷,笑得温婉,“已经醒过一回,暂时没有危险了,师兄不必担心。”
玄音冷声道:“剑伤是何形容?说给这个孽障听听!”
“……由左肩下两寸斜到腰跨,长约两尺。心肺具损,肚肠外露,深可见白骨。伤口微黑,非毒,乃魔气所伤。”
天呐,太可怕了!我紧紧攥住双手,耳边突然“砰”一声,上首的桌案又被掌门拍碎了。
木屑溅到周玉成脸上,划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他却毫无反应,仍是木木得发呆。
“掌门息怒!”武隶去扶玄音,“我瞧这孩子并不反抗,也许他自己也不知情,我们先听听他的说法吧。”
玄音勉强坐下,怒极却不开口,我师尊陆离沉声道:“你可知你是魔?”
你可知你是魔?
周玉成像是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笑了,笑得瘆人。
良久,他眼神正定,毫不躲闪地凝视着玄音:“师祖,杀了我吧。”
那样认真而严肃地,想要抛弃自己的一切。
话音刚落,玄音掌风已至,周玉成缓缓闭上了双眼,没有挣扎,神色安详。
“不——“是陈仙。
手掌贴着面门陡然止住,玄音终是软了心肠,“罪不至死。”转身坐了回去。
我心知这是掌门在试验玉成哥,结果是令人满意的,玉成哥并非心怀叵测之徒。
“我信你不知。”陆离停了停,在周玉成磕头谢恩时继续说道,“那日驿亭之事可与你相干?”
周玉成神色微变,“我正准备告知诸位仙尊,其实之前便有人告诉弟子,弟子乃是魔族的后代……”
原来上山那日我们在驿亭处停歇的时候,原本安排的幻境试炼被魔界之人毁去,他们大举来袭,目的却不仅仅是给仙家捣乱。他们是想用困境激发出玉成哥的魔族本性,从而诱导其为魔界效力。那日玉成哥先是孤身一人去了魔军大营许久,便是那时魔族之人告诉其真实身份,对其因势利导,劝其归附魔界。
谁知玉成哥根本不信,更是痛骂了他们一通,将之打得落花流水。
“魔界之人竟有此等本事!今日若不是芳洲设了和怨阵,阴差阳错间让我们知晓了玉成的身份,恐怕真要叫他们得逞了去!”玄音恨恨道。
“弟子定不会背叛师门,做任何有害昆仑之事!”周玉成肃声道。
玄音语气柔和多了,“我知你心怀大义,是个好孩子,但你血液里流淌的是魔族的传承,这一点确是不变的事实。”
“师祖!”
“不必多言。”玄音摆摆手,“你伤人虽非有意,却给你师兄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样吧,你便去繁星谷住一阵子罢。”
周玉成重燃起希望,师祖只是让他去繁星谷反省,并没有逐他出师门。
原来一切都可以回到原位的,即使他是魔。他心中无限欢喜。
他再次附身拜下叩谢掌门大恩,却听得掌门说道:“我已锁住了你所有的经脉,你以后都不必再学仙法了。”
如同初学变幻玄冰重水之时,将全身浸于寒潭中那样彻骨的寒冷,周玉成打了个寒颤。
没有说归期他可以欺骗自己是师伯还没决定好,但限制了他所有法力却是明明白白地对他说了出来。
囚禁。
心中极度苦涩,他虽然是魔又怎样?他没有一丝作恶的念头,也差点舍生取义,难道仙尊们还不信他吗?
他只想回到从前做一个普通的弟子,不管是让他在繁星谷等多少年,他都能心甘情愿地等下去。
可连等待,都是痴心妄想。
“多谢掌门。”他麻木说道。
玄音摆摆手,几个弟子闻意便把周玉成带走了。
玄音又唤殿前的几位弟子进来,仔细核对后确认周玉成没有撒谎。
“看来魔界野心挺大,主意都打到我昆仑来了!”玄音冷声道,“弟子们先下去吧,三位仙尊留下。”
我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陈仙,掌门竟没有安排他的去处,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与师尊告退后,一路跟着陈仙出了虚无殿。
殿外月华如练,给这些错落宫殿上镀了一层朦胧的美丽,芳草萋萋,晚风和和,下山的风景倒是极好,可是我却没什么好的心思。
玉成哥被罚去了繁星谷不说,就他以后的处境恐怕也十分困难。一个魔在仙界,能有多好的待遇?
还有陈仙……
“陈仙!”我叫他。
月光下他一回头,竟让我惊艳了一回,肌肤透着月色的冷光白的晶莹剔透,嘴唇因为长时间咬动下显出透血的朱红,眼神迷离,期期艾艾间竟有一种妖异的柔美。
我见他尚有泪意,心中一恸,差点哭了出来。
“你们两在这干什么呢?”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泪眼朦胧中去看,是苏吟。
一见到苏吟我便彻底崩溃了,眼泪决堤。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有着超于我们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稳重,我十分信任他。
哭到后来便是连陈仙也来劝我,这倒好,解了他的伤心。
“陆离仙尊先时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你看看现在该如何是好?”苏吟极其温柔地抚着我的后背,无奈道。
“玉成……玉成哥……”我泣不成声。
“我都不哭了,你哭个屁,又不是你师尊……”陈仙拉着我走,“走,咱边走边哭,别让人看了笑话。”
我被他说得有些觉得好笑,却始终笑不起来。
陈仙在前面走着,边走边念叨,“书呆子走了也好,没人管我了……应该没事的,掌门都没杀他,应该没事,没事的……”
我抱着苏吟的一只胳膊在后面抽泣,苏吟紧靠着我,我渐渐便止住了泪。
每座山峰的山脚都有一个关鹤院,长长的桌案上列着无数只纸鹤。有弟子不会御剑,昆仑又大的很,想去别的峰总不能靠脚力,这时便向关鹤使者那取一只纸鹤,告诉它你要去的地方,这纸鹤便会变大,驮着你前去想去的地方。
那日扶天大典,我没赶上大队伍差点误事,幸亏在南峰璇玑门山脚的关鹤院里请了只纸鹤,满心以为这事终于解决了,却没成想另起了失误。我告诉纸鹤去扶天大典,它竟把我带去写着“扶天大典”旗子那,害我从半空中摔下来,亏得下面坐着师尊,否则我五脏六腑都要摔裂了。
“那时我没经验,应该跟它说去“紫玉台”就没这么多事了。”我把纸鹤递给苏吟和陈仙,“尽量说地名,这东西蠢得很。”
中峰这儿的关鹤使者架子大的很,从头到尾就没理我们这三个小屁孩,眼睛半闭着打坐,跟他行礼也不抬眼的。
出了关鹤院,陈仙小声道:“这边这个是头头,其他四峰的都归他管,路子深人脉广,厉害着呢,咱平时可都得小心着点,除了四尊和那几个大弟子,其他不管你是谁,得罪了他有的是苦招子让你吃。”
我没放在心上,随意道:“有那么玄乎吗?再说平时我哪会招惹到他?”
陈仙白了白我,“入门不到十天,你已经来了两次了吧。新弟子有事没事都得求着他,昆仑那么多弟子谁不是从新弟子来的?昆仑仙境虽属仙界,但总是凡人居多,这水深着呢……”
我了然,这些门道估计也是玉成哥教给陈仙的,想起玉成哥,心中又是满腔愁绪。
他两非说没坐过这纸鹤,先飞去璇玑门齐物殿玩一玩再回去天纵门,我知他们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才这样说辞,心中愁绪终于渐渐被暖意冲淡,后话不提。
第二日清晨,我仍与师尊梳头。
师尊闭目养神,我聚精会神,早晨的阳光透过雕花镂空木窗,四下里无人说话,一片宁静。
“好了。”我扶着他的额头看向水晶镜,端详一番,甚是满意。
他蓦地睁开了双眼,春水潋滟浮光烁金,我心中一动。
“天河会照常举行。”他说。
“弟子知道。”不举行我就不用提心吊胆地给你梳头了。
他顿了顿,“等芳洲伤好了,让他带你去繁星谷……见见你师姐吧。”
长厢师姐?我唯恐避之不及,不对,繁星谷?!
师尊这是变着方让我去见玉成哥呢!
“谢师尊!”我连不迭答应下来,师尊定不会告诉我昨日他们商议了什么,但能这么做,已经是对我莫大的关怀了。虽是无法改变事实,能见面便也是好的。
我从师尊寝殿里出来便碰上了龄玉姐,她风风火火地耍了一通威风,底下的弟子们诺诺称是跑来跑去,我见这么乱,便问她怎么了。
她苦着脸答道,她师尊也就是我大师兄芳洲病着,身上的担子便都卸到她身上,原本就是一些杂事也没什么,坏就坏在今晚还有天河晚会。她突然接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敢去打扰她师尊,一切从头来起时间又那样紧,能不乱吗?
她见我是她名义上的师叔才与我说这许多,面色隐有不奈,我便说去帮她。
我看她得逞一般的笑容,心中无奈,反正也是闲着,便跟着那些弟子一起去了天河。
天河由三十三天宫流向冥界忘川,途经昆仑,环于西南角,天河晚会便在靠近西峰的一处礁岸上举行。
眼前湛蓝一片,河水望不见边际,大大小小的礁石如同棋子一般洒落在河盘之上。每个礁石上都有一座灯塔,或大或小,大的就像楼一样高,小的便如米缸大小。
岸边有一块巨石,打磨的极为光滑,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好几个座位,有四个格外显眼,应该是四尊们落座的地方。
延岸一条线上有很多大石块,三两一处,错落有致,弟子们散落在各处石块旁,敲敲打打,也不知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想帮着摆摆座位。那些弟子们本就不愿做这种枯燥无味的活计,见我来主动前来,便再好不过了。
他们不认得我,对我嬉笑道:“小师妹别怕,岸边的水不深,礁石也离的近,这里还剩一千七百二十九个蒲团,还请小师妹小心行事。”
我看着方圆一里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特别小的,其余都放了灯塔。他们的意思是这每一个礁石上都要放蒲团,都要坐人吗?
这倒有趣,月光皎皎,灯影重重,坐在这清澈湛蓝的河水中,不知是何种别样的滋味。
我闷头干了一上午,才堪堪放好五百多个蒲团。有些礁石离得远,我不得不下水趟过去,幸亏如那位师兄所言河岸边的河水不深,否则还真没办法。
下午又苦干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听得有人叫我,我当时还在河里趟着水,猛地一停下回头,浑身湿漉漉地被河风一吹,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是龄玉,还在不停地招手让我过去,我匆匆上岸,听得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师叔哎,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让我师叔干这种事!?”
上午那几个弟子点头哈腰地过来与龄玉行礼,“见过师叔!师叔你看,这河里的蒲团可都差不多了,这可都是这位小师妹的功劳。”
龄玉气急,一脚蹬过去,“师妹你个头,还不见过师祖!?”
那几个弟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师师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