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莪果然如向皇太极承诺的那般,在入宫的第二天傍晚,随着庄妃走进了关押着明军大将洪承畴的大牢。
大牢阴森潮湿,冷风阵阵,东莪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抬头望望庄妃娘娘,她早有准备地裹着披风,面色沉着,东莪不禁暗暗佩服。
看守的士兵见是娘娘来了,吓得赶紧打开牢门,东莪这便见到了这位传说中有如神明一般的大将。虽是被俘来的,但显然皇太极甚为优待,洪承畴此刻困在狱中,却仍体面精神。
东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紧靠在庄妃旁边。
庄妃打量着周围,最后目光落到了洪承畴脸上,道:“洪将军,这牢狱可是让您吃苦了!”
洪承畴怒道:“居然派妇人小儿来,盛京可真是无人了!要杀就杀,大丈夫死亦何惧!”
庄妃倒也不慌,拉着东莪道:“洪将军可知我是谁,可知她是谁?”
“你们是谁与我何干,多半是皇太极的家眷,告诉你,洪某宁死不降,否则如何有颜面到地下见列祖列宗!”
东莪发现洪承畴说话之时很是激动,手似乎在发抖。
“也是,我是谁当然不重要,只是孔有德将军想必您还记得吧,她有个闺女,生得甚是英气,跟我这位小格格可是挚交。”见洪承畴不搭理,庄妃接着道,“孔将军可是皇上的肱骨之臣,咱们皇上呀是个爱才惜才之人。”说着捏了捏东莪的手。
东莪会意,娇憨地道:“洪伯伯,我阿玛是睿亲王多尔衮,孔将军的女儿四贞是我最亲的姐姐,阿玛经常让我和四贞跟着孔将军学功夫呢。”
洪承畴道,“孔有德?哼那小子就是个叛国的,只可惜了自个儿的好身手!”
“那祖大寿将军呢?也是叛国么?他们可都是忠勇之士,为什么来我大清,只为了保全性命这么简单么?”庄妃字字有力。
“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懂得士为知己者死之理,您一生戎马,为的是保护你们那个皇帝,还是江山社稷、国泰民安呢?”
洪承畴面似不为所动,东莪因为个子小,却看到他袖子里面的手攥得越发紧。
“这些话范文程都已经说过了,多言无益!我洪家满门忠烈,如今兵败于此,已是大罪,但求速死尽忠!”
大牢散发着一股霉味,东莪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吹起了桌上的灰,正好落在了洪承畴的身上。刚想向庄妃娘娘致歉,却发现洪承畴用力地拍了拍长衫,试图擦干净东莪弄出来的污垢。
庄妃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计较。
“洪将军,您可知大明现在对您如何态度?要我说,你们汉人那句人走茶凉可是太有道理!“
见洪承畴看过来,心知问到了点儿上,于是接着道:”崇祯皇上可并不知道您在这儿受苦呐!他现在可是宁愿您已经死了,若是知道您还活着,您认为以他的刚愎多疑,会轻易放过将军的家人么?“洪承畴心中一顿。
“可咱们的皇上不同,我大清任人唯贤,皇上如此看重您,既做了承诺,就定会好生照顾将军的家眷。我一个妇人都可看清,您怎会蒙蔽了眼睛!”
庄妃又指着东莪,道:“她的额娘便是睿王爷从朝鲜带回来的,可东莪你说,你娘就这么恨大清,而没有怨过她以前的破落朝廷么?“
东莪想起李延秀,缓缓道,”额娘生前曾说,阿玛虽重创了她的国家,却也打碎了那些丑陋贵族的梦,她想恨,可不知应当恨的是大清,还是朝鲜的国君。”
“洪伯伯,阿玛曾经告诉东莪,您就是他心中的岳飞!皇上和阿玛都很敬重您!”
庄妃瞧了瞧洪承畴的面色,心想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拽了拽东莪,”洪将军,我们娘俩就不多叨扰了,您好生保重,早日想明白才好!“说罢拉着东莪走出大牢。东莪回头望了望,这位英雄气概的洪大人脸上充满了挣扎。
当晚,皇太极来永福宫,心中有些许希冀。
”皇上,臣妾今日带东莪去了大牢,洪将军仍是犹豫不决,但却远不似您说的那么坚决。实则臣妾愚见,大明如今大肆宣扬洪将军为国捐躯,奉其全家为国之大勇以振军心。此时若真杀了他,可是成就了那朱由检!”庄妃道。
皇太极捏了捏眉心,很是疲惫,“朕如何不知?可如此将才一心求死,其实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早些除了以绝后患!”
皇太极低头瞧了瞧东莪,道:“好孩子,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东莪揉揉眼睛:“东莪不困,皇上不用担心,只是今日大牢里没忍住打了喷嚏,请皇上和娘娘赎罪!”
见皇太极有些不解,庄妃忙道,“皇上,多亏了东莪此举!”
“哦?怎么说?”
“皇上,原本臣妾也不知洪将军心中所思,可今个儿他瞧见衣袖被东莪这一闹落上了灰,可是在意得很,拍打数次,东莪,你说是否如此?”
东莪老实道:“是,娘娘,东莪也瞧见了!”
庄妃接道:“这便是了!皇上,大道理我这妇人之见不懂,可臣妾却知,若是他连衣物整洁尚且如此费心,怎会愿意轻易求死?”
庄妃的话使得皇太极面上立时有了光彩,“如此说来,洪将军并非求死,而是嫌朕给的不足令其心动?”
“皇上圣明!”庄妃跪地。
东莪此时才恍然,心中不禁更加佩服庄妃的机智筹谋,也更清楚自己今后将要独自面对这充满诡谲的皇宫。
第二日皇太极下令,把洪承畴请到太庙,用爱新觉罗家族的历史荣誉表示最大的诚意。
入夜,皇太极只带了两个侍卫,亲临太庙。
洪承畴知道眼前的便是大清的国主,但并不为所动,甚至拒不跪拜,立得笔直。
皇太极道:“洪将军,您受苦了!是朕来得太迟!”
“洪将军乃当世奇才,朕一向敬重,如今如此相见,实属无奈,万望将军莫怪!我大清自太祖一来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只愿用我等绵薄之力,换得天下之太平,百姓之安定!”
见洪承畴若有所思,皇太极继续道:“先生忠君爱国之心,朕甚以为然,只是这君当为民生之所想,这国当为民谋福祉,可那北京城里的朱由检他做不到!将军走南闯北,可见到民生疾苦,怨声载道!”洪承畴眼眶里渐渐含泪。
入了秋,夜里的太庙阴风阵阵,洪承畴只着长袍,冻得有些发抖。却没想,皇太极解下身上的大氅,亲自上前为洪承畴披上。
“洪将军,夜里凉,别冻坏了!”皇太极温声道。
这一刻,不知是庄妃与东莪这一唱一和有了效果,还是被皇太极夜探太庙所感动,亦或是想起了乌烟瘴气不思进取的明廷,洪承畴多日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当下泪流满面,跪下谢恩。
第二日,皇太极下旨,命大将洪承畴隶镶黄旗,赐庄妃绸缎百匹,金银数百,赏东莪玉器玩意儿数件,与格格们同入宫学,并赐御医轮流驻守睿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