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完成一次行动,孟云初都喜欢独自大吃一顿庆祝,以填补胜利过后的空虚感。
她正独自坐在长安最奢华的醇襄楼的雅厢之中,小二招呼她上来的时候满面狐疑,生怕这个衣着简陋的女子是来捣乱的。不过她很快用一枚金锭安定了小二,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且,还将不止富有而已。
她望着窗外的雪,江南也会下雪,但长安的雪似乎总能让她的血脉更兴奋些。
李放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她能让一个人找到,必是她想被那个人找到。况且,胜利者从不需要回避失败者。
“云老板的兴致不错啊。”李放虽然不请自来,但还是死皮赖脸地与小娘子同桌而坐,还自己拿了碗筷,这就夹起菜来。
“小王爷这就要到西戎去了吧?”彩云儿毫不在意,毕竟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请一两顿饭补偿也很应该。
“是啊。”李放微微一笑,继续夹菜,和食量正常的女子吃饭真是愉快。
“喇庇人到现在也没有想起追问本应中毒昏迷的摩嗔究竟为什么大半夜会和摩提度打起来么?”彩云儿丝毫不介意提起这个话题,事实上她还想帮李放反省一下这次的布局,那么下一场就会更有趣了。
“他们无暇追问,也不敢追问。”李放若无其事地回复,现在,没有人会去在意他那场彻底失败的阴谋,哦,除了很关心他的小娘子。
指使摩嗔毒晕同门然后去偷玉斧的正是夏国小王爷——所以他接待使团的当日才会如此努力地要开箱揭露玉斧已经失窃的事实,然后借机发难,挥兵喇庇。
没想到,在以泡妞为名成功调开高沣之后,还是杀出了摩提度这个程咬金。孟君临那夜看到的大戏正是他和高沣的精心安排,对大将军那边的说辞是要误导黑凤凰以为玉斧已经被送入皇宫,引她涉险入宫,他们便可以瓮中捉鳖。
再一次,摩提度的出现破坏了这个计划。孟君临目睹献宝小队进入宫门之后,心中不忿,又料想朝廷出了这一招必是准备了一个假的玉斧,他便决意把那假货给偷掉让朝廷手忙脚乱一阵也好,于是便折回喇庇使团驻地,却刚好撞上了摩提度与摩嗔的大战。
他还小看了另一个人,是啊,怎么可能会小看了他自己的偶像呢?当他发现孟君临抱着跳下寒潭的那个所谓青羊玉斧也是假货以后,对真货究竟去了哪里大惑不解。不过,老爹和表兄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我想,反正都要闹那么大一场,还不如就真的把青羊玉斧弄进宫算了。”高沣和他解释的时候,他才恨自己怎么会把纵横于诡诈沙场的表兄看得这么简单。
他和表兄的计划本是找一堆奇人异士,抬着一顶空轿子入宫——因为这个计划是他发现高沣提前跑回长安与公主私会的时候才想出来的,所以甚至连造一个假的青羊玉斧的功夫都没有。
难怪表兄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与他胡闹一场,原来早就是有了自己的计划——早在西戎的时候他就命匠人做了一个假的青羊玉斧以防万一,表弟与他说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他便二话不说用假货换了真货——什么喇庇大国师的武功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而且,高沣的行动得到了皇帝的默许,李放甚至没有想过那样大规模的队伍半夜出入宫门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不过老爹和表兄也没有得意多久,当他们想让李放见识一下真正的青羊玉斧的时候,宫内的贮风阁中早已没有了这件最新收入的宝物,而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凤凰还在黄雀后”。
“拿下一个小小的喇庇国,也需要小王爷亲自出马吗?”
彩云儿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野心,他在旁人面前或许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放肆小子,但她很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或许是因为在她面前太过随意和张扬了吧。
她几乎真的要中计了。从他故意提起喇庇使团之事,到他拉着她去公主府吃饭,到孟君临目睹的那场差点丢掉性命的大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引她到冒险入宫盗宝,然后一网成擒。她是在听说三个秃驴中了鬼骨散之后想到的这个局,沉阙之功的要诀是入定闭气,如果大和尚真的用这招守着青羊玉斧,那是断没有中毒的可能——这是高沣配合李放撒的谎,目的就是让她不敢轻易提早去营地偷玉斧——她当时居然还傻傻地信了。幸亏当夜没有等到孟君临回来报告探路的情况,不然她真会以为青羊玉斧已经被送入皇宫而要开始谋划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入宫盗宝。
但是,最为一个敏感的贼,她成功认识到大将军不会那么轻率地因为表弟一句话就离开喇庇营地——除非那里已经没有需要他保护的东西。而且,孟君临一模就知道当晚摩提度和摩嗔所抢的根本就是假货。
果然,大将军顺势将真的青羊玉斧送入了皇宫,她在贮风阁亲自证明了这点。而那个时候,唯一知道她绝不会放弃盗宝的人还不知道青羊玉斧早就在自己老爹的掌控之下。最大的惊喜就是进皇宫远没有想象中困难,特别是在晋王殿下的皇家禁苑里轻易地拿走了通行腰牌之后。
“不止喇庇。”李放笑了笑,他从来不想对小娘子隐瞒什么,喇庇只是一个前哨战,他要在十六国倒向阿克扎之前把他们一次解决。
“那这顿就当给小王爷饯行吧。”彩云儿怂了怂肩,至少现在,她对这些男人的争夺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可不算抵掉那碗面啊!”
李放没有再追问青羊玉斧的事情,尽管这时他来此处的初衷。他知道小娘子一定不会承认,只会默默暗爽。
现在,他只想在踏上人生第一征途前再好好看看这个女人,从她往自己头上泼了一碗炸酱面开始,就注定是她。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小王爷吃饭喝酒抬杠,但想到他就要离开长安,不觉竟有些伤感起来。等他凯旋归来,恐怕就不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晋王殿下。
李昭延对青羊玉斧的失窃毫不在意,贮风阁又少了个吃灰的玩意而已。和好武的父亲不同,他自幼就对兵器武功甚无兴趣,为此还受过不少责难。但这次事件中的一个细节却让他格外好奇,好奇到需要派邵剑锋把孟君临抓到他在宫外的别苑审问的地步。
孟君临在扬州时便已见过邵剑锋,所以当见到李昭延之时很轻易地便推断出他是当今天子。但是想着他应该不知道燕王与自己的关系,所以只得假装不知。
“大叔,有事吗?”
“你击败摩提度时所用的梅花三落剑,是谁人所教?”李昭延开门见山,既不交代自己身份,也不觉得少年唐突无礼。
“那是梅花三落剑?”孟君临自称江湖小百科,早就听过梅花三落剑的大名,却不知便是自己会的那套,难怪皇帝如此上心了。
“教你那人没对你说?”李昭延几十年看透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知少年并非说谎,的确是刚知道自己所学剑法是什么名堂。
“事情说起来怕大叔不信。我并不知道这剑法是谁人所教。”孟君临至今都不太相信这几日自己的遭遇,还非要别人信,似乎不太可能。
“怎么说?”
“大叔听说我击败摩提度之事,想必也听说了我被封印在寒潭之中的事。”孟君临娓娓道来,“在冰层之时,我天天见冰上有一倩影在动,细细看来竟是一套剑法,闲得无聊便将招式记了下来。”
“当真如此?”李昭延想的那人教人剑法不露真身非常正常,却没有想到会听到了一个如此蹊跷的答案,但看少年言之凿凿不像说谎。
“这事我几乎都不能相信,但确实如此。我起初想可能便是用真气将我封在潭内的高手,但后来又觉得他既天天来,为什么不帮我解开封印而要由得我去送死。后来,我才大概那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舞剑,却正好被倒映在湖面上。”
“嗯。”李昭延撸了撸胡子,“听说,你是江湖上一个有些办法的掮客,专门受人委托替人办事?”
“是啊是啊。”孟君临刚看到皇帝的时候想着是不是小命都要玩完了,没想居然还有生意做的样子。
“那我想委托你寻找那舞剑之人,敢不敢接?”李昭延很快便做了这个决定,找她并不方便出动朝廷的人,用这个有些线索的少年正好。他一贯是个知人善任之君,用人上不拘一格。
“敢啊敢啊,不过这价钱嘛……”孟君临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还敢讨价还价起来。这个任务不简单,据他所知那套剑法的创造者是皇帝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要真找到了说不定给他封个侯都有可能。
“一定比你在燕王那里挣的多出许多。”
这一句可把小孟吓住了,皇帝对燕王的掌控力居然这么强大,这么直白的与自己提起是在作什么警告么?
“大叔,这你都知道?”
“朕都把话说明了,居然还有胆量叫我大叔,挺有种的嘛。”
“呃……陛下……那次……”孟君临思来想去,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何用意,也不知道他对他与燕王的关系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吞吞吐吐地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你们之间的事朕不想细究,但接下来你所有的时间精力都只能放在朕给你的任务上,能做到么?”
“能。”孟君临见皇帝给了台阶,还不赶紧下,至于以后怠工什么的再议吧,不过还是要想办法通知一下李敜吧,他爹可是全方位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有一事……”李昭延突然想起孟君临也是另一个场景的目击者,“罢了……你且回去,余下的事情邵统领会做详细安排。此事,必须绝对保密,连你母亲与姐姐都不能说,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孟君临刚见识了皇帝盯人的功夫,立即点头应承,至于回去告不告诉姐姐就再看情况吧。
邵剑锋带孟君临离开,向他交代日后要如何行事、有消息该如何通报、朝廷会给他什么支持等一应事宜之后,又折返回别苑护送李昭延回宫。
“刚刚陛下想问孟公子的事,可是大将军是如何将他解救出来的?”
“嗯。”李昭延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从邵剑锋回来给他报告之后就摆在心上,自己的心腹大将若心中装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可是会危及江山社稷的。
“那怎么?……”
“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