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臣料到您一定会来。可是,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郭追狼狈不堪,面如死灰,如垂死的糟老头子一般,再没有洛阳太守的威严与梁国世家的倨傲。
他一直在等待李敜的到来,然而等到燕王殿下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知能够说些什么……潘宣,什么把柄都没有留下。
“府君崧生岳降当世豪杰,真打算乖乖投降了么?”李敜对撬开郭追之嘴的难度早有预料,只得循序渐进地让他相信自己。现在他已经习惯了燕王的设定,有信心在所有人面前舞弄他与生俱来的威权。
“若我还有反制的能力,恐怕早已没命和殿下说话。”郭追叹了一口气,什么高门大姓,他梁人的世族还不如夏人的区区草民。
“本王知道,明面上府君什么都不能与人说。但私下和本王多说两句还是可以的吧……”李敜很清楚的明白游戏的规则,等郭追被送到长安受审,他一定会揽下所有罪名,潘宣以及他背后之人的名字连提都不会被提起,否则不但咬人不成,还会葬送郭氏全族。
“不瞒殿下,我不仅没有证据指正潘宣,甚至连长安那位主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啊。”郭追是明白人,很佩服殿下此时明人不说暗话的作风,他已打算独揽所有罪名一心赴死,但若是能给殿下留下些指引或线索,那将来必有报仇之日——可惜,他除了自己的上当经历,一无所有。
“潘宣的手腕当真有那么厉害?”李敜心中,无论是太子还是靖远候,都不可能是做事不留痕迹之人。
“洛阳双骄,名不虚传。他一步步将我引入这万劫不复之地,我竟还一直以为是在帮我。”
“愿闻其详。”
“起初,他拿着几个梁系官员在洛阳宫营造中私捞油水的证据来找我,说是已经让御史台的熟人将事情压下,让我不必担心。”
郭追回忆起两年前,当圣上下旨修建洛阳新宫的时候,他是何等的兴奋,仿佛那已成死水的仕途又获得了新生。他一心想将此事办得完美无缺,觉着或许能凭借此功让陛下欢心,从而步入朝廷中枢。所以当潘宣自称为他修补了瑕疵之后,他自是感恩戴德。
“为了保证工程顺利建造,我找了别的由头将那几个贪官贬斥,以为事情算是过去。谁知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建造洛阳宫的油水实在太大,总有人铤而走险,弊案层出不穷。若事情被揭发,即使陛下不降罪,我也没有颜面再做这一方长官,那我郭追一世抱负,就……”
“所以府君干脆决定一起贪污?”李敜在孟君临把账册交给林三光前自己也看了一眼,这郭追老鬼分明就是贪污的第一大头,现在居然装起胸怀天下的廉吏了?
“我是没了办法,打算将所有事情上报朝廷,引咎辞官。那之前,与潘宣闲谈之间,向他透露了些许不得遂所愿的遗憾,就在这时,他代长安那位所谓的主子向我抛出了橄榄枝。说那位大人物在朝野间的活动需要一些财力的支持,我若能给他打开洛阳宫这个宝库可算是立一大功。”
“府君连这位大人物是谁都没问清楚,就急忙用朝廷的银子去下投名状了?”李敜从前只觉得这些人坏,现在真觉得他们太脏,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可以不顾一切么,陛下让这样的人一辈子不能当枢密之臣真是明智之举。
“潘宣言语暧昧,我也未作多想,猜测这所谓大人物,或许就是太子,所谓朝野间的活动,大概是田野间的游乐之事吧。当时我想啊,这辈子在陛下面前或许再没有出头机会了,若是能在新君那里立点功劳,总算有个期待吧。”郭追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当时究竟被潘宣灌了什么迷药,居然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结果那所谓的主子并不是太子?”李敜心下一惊,莫非拿下郭追是梁王过河抽板?
“老臣一时糊涂,便利用职权挪用了大量营造款项。”郭追没有直接回应燕王,而是继续自己的故事,“偷工减料、压榨百姓、多征徭役竟也把洛阳宫建得有模有样,甚至还伪造账册还做出款有结余的假象,为此还得到了陛下的嘉许……”讲到这里,郭追突然笑了笑,“说来,可能还是殿下给老臣续了一年的命啊。”
“你是说,他们本来可能打算在陛下东巡的时候就让洛阳的宫问题暴露?”李敜没想到自己经历的一场冤狱,居然还有别的涟漪。可是这么说来,幕后黑手就更不可能是那个傻乎乎地刑讯亲弟突然把皇帝招惹回长安的太子了。
“可惜,最后老臣还是注定终结在殿下的手里啊。”郭追摇了摇头,回忆到燕王来洛阳修陵前的剧情,“潘宣说殿下一到,必会追着洛阳宫余款不放,鼓动我制造冤狱,向越系富户索取钱财补上空缺,导致如今越人在我背后捅刀。后又一手弄出鲸吞尚家的计划,结果偷鸡不着舐把米;唆使我暗杀知情官员、挑拨我郭氏父子关系,最终利用他们将我推至这万劫不复之地。计计为我谋划,剑剑直取我命啊。”
“而这一切,他潘宣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而已?”李敜此时不得不佩服潘宣,他能这么摆弄郭追靠得不是一时巧舌如簧,而是三十年来的装模作样让郭追放松了警惕。
郭追无奈地点了点头,在翟用捧着圣旨将他拿下之前,他还一直天真的认为那潘广符不过是技艺不精才给他出了这么多失败的计策呢。
“那这所谓的长安主子,府君难道连些许猜测都没有么?!”李敜激动地问,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以为今天可以捧着太子中饱私囊勾结外臣的线索回去,没想到却证明了他的清白,看郭追的表现,他分明也已经将太子排除在嫌疑之外了。
“臣能够告诉殿下的是,那人从洛阳卷走的财产之巨,绝不仅仅是挥霍游乐或奔走钻营之用。”郭追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提点燕王这么一句,前面的话都无关痛痒,这句若是被人听到,恐怕他不能活着去长安。
李敜沉默不语,眉间眼里尽是疑惑和惊异……不是太子……那么会是梁王么……这些事情的源头孟陵大火是他一手策划,宣正殿的突然倒塌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候突然抽身而去,莫非是看好了他能十足信任的潘宣能够操盘?他让我来洛阳的目的莫非不是找太子的证据,而是让我替他断了郭追这条危险的引信?
澋儿妹妹说钦差若是梁王的人,我便不能再留在洛阳,是不是就是这层意思?他如此清心寡欲的人,卷走这么多钱,是想……
“殿下,保重。替我与翊儿说一句,今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他了。”郭翊看李敜的样子,猜到他或许已经明白了一些事,言尽于此吧。
“府君放心,此话一定带到。”李敜明白郭追已经把可以说的都和盘托出,到了话别的时刻。
郭追望着眼前这个明眸闪动的少年,押下他此生的最后一局:“殿下,若有朝一日……请切记,吾辈皆是大夏子民,早已……没有什么梁越遗臣。”
李敜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谢过昔日洛阳太守的信任,大步走出了监牢。
当夜,郭追便在牢中自尽,结束了他荣耀和仓皇的一生。是他自己了断,还是旁人下手,不得而知。
李敜彻夜难眠,倒不是追忆这个被他真正扳倒的第一个人物,而是烦恼接下来与梁王的对弈。至少目前而言,做梁王的同党比做他的对手要轻松得多。
虽然他一直很明白,那条他渴望已久的王者之路上与二哥终将一战,但不能是现在……
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李放风为什么也突然参合进来了……
说到神秘莫测,彩云儿对这位小王爷也是同样的感觉。
这天她刚在大厅忙完想回厨房给娘打打下手,突然就在黑灯瞎火的厨房撞上了一个彪形大汉。
“我靠,你杵在这又不开灯是几个意思?”彩云儿点亮了房灯之后,并不惊喜地发现果然只有小王爷这么无聊。
“思考一下人生。”
“你又来干嘛啊?”彩云儿有气无力地说到,怨鬼缠身啊。
“突然想做饭给你吃。”李放又戴上了围裙,操起了锅铲。
小王爷有一个秘密,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下厨排解排解,从前都是做给李重安吃,但是这小娘们为了高浚当真开始减肥了,所以只能默默跑来小辣椒这里了。
“我娘呢?”彩云儿正想这人着什么毛病啊,突然想起老娘为什么不在厨房里。
“给了她一百两,自个去赌坊玩了。”
“我弟呢?”
“你弟狠一点,要了三百两。”
“靠,都什么人啊。”
“我后天要去接待喇庇国使团,今晚就给你做个西戎菜吧。”李放得意地说,这是他最新研究出的食谱。
“要来长安献青羊玉斧的喇庇使团?”彩云儿一听,心情突然兴奋起来,竟忽略了小王爷脸上挂起的那一丝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