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子这几日过得不算太好。
虽不是什么王孙公子,花钱总有许多肘制,但也出身富贵人家,大牢实在是不怎么好蹲。
他不知道那天多嘴上去与燕王搭讪究竟是福是祸,但这人确实是可以相交的朋友。
殿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消息传进了密不透风的洛阳大牢,表示他会想办法让林三光前来查明此案。这是一步险棋,却可以让对手章法大乱。跟着这样的人,比与那丑男郭追私相授受有意思多了。
他决定继续嘴硬下去,无论郭追使用多么残酷的手段逼他开口,都不会屈服。
这对郭太守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那日潘宣来与他说燕王已密报陛下尚葵会出钱修孟陵之后他每日都辗转反侧,忧心得难以入眠。
潘宣果然仍是当年的洛阳双骄,心智大约还只得十六七岁。陛下何等人物,怎么会因为孟陵的款项被填上了就想不到尚葵案背后的用意。若是真没有在尚葵嘴里挖出点燕王欺君罔上的实证或是把尚葵杀人办成铁案,他和潘宣全部都得完蛋。
山雨欲来风满楼。
情势一下子便成了足以让郭太守瞠目结舌的模样。
尚葵凶案的三名有力证人——被害行商隔壁的房客丁澜、梅花酒馆小二冯材、目睹尚葵深夜匆匆跑出酒馆的打更赖叔,一夜之间全部被杀。
有人说这是聂杀门的手笔,得罪越人就是这个下场。
第二日,他接到了河南道提点刑狱司的公文,林三光听说此案证人死得稀奇,背后必有隐秘牵连,表示要介入此案。
同一日,一个拿着圣上御赐金牌的江湖人前来洛阳官衙,详细检验了三名证人的尸首,二话不说便消失无踪。
据鸿儒馆的眼线来报,谢了正在组织翰林、太学的人连同此案一起,要把这几个月来官府敲诈越系富户的案子总结上报朝廷。
这里面,有多少是那位外表孱弱的燕王殿下的手笔,不得而知。
和预想中的不同,燕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想把案子搞大。
这是虚张声势,还是想鱼死网破?
他还是太轻敌了,错以为这和当年对抗梁王的情况一样。梁王爱惜自己的羽毛,想着今后十年的谋算,落子步步谨慎,必要时抽身而退毫不犹豫。
这位燕王殿下则不一样,他本就是无萍之人,没有什么可输的,以死也要拉一群垫背的心态来与他们作对,攻击力和破坏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强劲。
朝廷核心力量的态度也很令人忧虑,陛下和重臣们对此事的看法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但他们必然已经紧紧盯着洛阳的局势。
都说燕王是陛下并不看重的儿子,但看他在洛阳搞风搞雨的嚣张模样,哪里有一个失宠皇子应有的惶恐,莫非是陛下特别交代了什么?
还有高氏和梁王,在背后会给他多大支持?多年以来,高宁一直认为洛阳纷乱局势已经影响了朝政的清明和百姓的生计,多次力主清除洛阳官场的积弊。梁王当年在洛阳碰了一鼻子灰,恐怕早就憋着口气等着报仇。
潘宣对长安的主子还很有信心,郭追则没那么乐观,他一旦知道燕王是这般疯狗乱咬的风格,很可能会和洛阳脱钩,以免惹祸上身。
“大人,燕王到了。”
“什么?!”
这又是想干什么?
他一直以为燕王再怎么折腾,也会很小心站在尚葵案的远处,不到必要时刻绝不和他扯上关系,今天亲自前来,究竟有什么阴谋。
要不是听了他澋儿妹妹的劝说,李敜也没想过自己那么快便会来插手尚葵的案子。
高澋因为身体染了风寒,并没有同母亲和弟弟一同去长安。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
李敜知道自己能在洛阳宫中与高澋独处,高兴得不行,可却总找不到借口与她说话。
昨夜,他在高澋门外徘徊了许久,想了千万个理由与妹妹说话,却总觉得不合情理。
倒是高澋看着他在自己门前晃来晃去看得烦了,主动开门蔑视他。
“额,澋儿妹妹。”李敜见此场景好生尴尬,居然选了一个最差的理由,“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这尚葵案该如何是好……”
“你想尚葵乖乖闭嘴,亲自和他说就是了啊。”
事情发展到这步,高澋对李敜与尚葵之间的秘密已经猜得一清二楚,便也懒得去问。而且,连她都已经猜到,长安那群比她厉害得多的大人物必然都心知肚明了,但却都毫无动作,证明事情摊开之前没人想在这事上做文章。所以直接掩住尚葵的嘴这事就相当于结了,可惜这状况外的表哥似乎并不懂这点。
“啊?这样不好吧?……”李敜有一百个理由反驳高澋,但他就是好想在她面前装无知小儿,让姑娘多指教指教。如果他知道沈星移口中指教的含义,那就更想求高澋指教了。
“狐假虎威。祭典那天你对潘宣用过。”
“这招用在郭追身上怕是不好使,我这狐狸,太容易露出尾巴。”
李敜明白高澋的意思,他可以以询问捐款着落的名义去见尚葵,郭追知道事涉陛下关心的孟陵,必不敢阻拦。可是他在大牢中的耳目一旦清楚了他和尚葵的谈话,便有了罗织罪名的材料。这种嫌疑还是不惹的好。
“我说的是虎假虎威。您老本就是老虎的亲儿子,为何要以狐狸自居?”
李敜沉默了。是啊,我堂堂一个燕王,当今圣上与皇后的嫡出皇子,为什么要在洛阳这帮宵小面前慌慌张张?要是换了李放风,早就把洛阳官署都给掀了。但是暗爽完还是要面对现实,他的地位哪能与当世小霸王同日而语。
“我怕是没有做小老虎的本钱啊。”李敜无奈地说。
“那倒是。”
“额……”李敜本以为高澋会说些话安慰他,或者给他透露舅父姑母其实很心疼你哟之类的小秘密,没想到还是这么直白地打击他。
“不过他们不知道嘛。”高澋打了个哈哈,拍了拍李敜的肩头,“从今日起,你就当自己是李放风,吓死他们。”
“殿下。”
郭追只得硬着头皮出去迎接,看看来者何意。
“府君。”
李敜还是规规矩矩地回拜,但气势上盛气凌人了许多,我是李放风我是李放风我是李放风,他不断这么催眠着自己。
这并不是因为对高澋着迷得言听计从,而是很明白,高澋能有此语,必定背后有真正的实权人物授意让自己放手一搏。
“殿下突然驾临洛阳官署,不知有何赐教?”
“本王要见尚葵。”
“这……恐怕不妥吧。”
“立刻把人带来。”
李敜不与郭追多说,不过个洛阳太守而已,燕王殿下用和你解释么?
“是。”
郭追当下果然被这副气势给吓到了,所谓投鼠忌器,天心难料,毕竟是皇帝皇后的亲儿子,陛下和娘娘心中究竟怎么看待这位王爷谁又说得准呢?
李敜看郭追一脸惶恐,心中暗爽,原来用李放风的视角傲世天下是这般快活。
谁知郭追这才吩咐手下把尚葵带来,却听皇城方向一声巨响。
不久,一个小吏便慌张地跑进来报告:“太守,出大事了,宣成殿突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