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看马。”
“我大伤初愈,姑母不让我出宫玩耍,实在是闷得慌,便想来学学骑马。”
夏朝先祖马上得天下,对子孙的教养也素来尚武。李敜的几个兄弟中,晋王醉心武学自不用说,太子梁王虽不是武人但也都弓马娴熟。唯有这个自幼无人管教的燕王,别说武功,连骑马都不会,被李放风嘲笑过很多次了。
“殿下想试试哪一匹?”
“这些马我这门外汉看着都一样,相马之道,还需要郭司尉多指教。”李敜走到一批棕色骏马身边,一边抚着它的鬃毛,一边饶有深意地微笑到。
“殿下请看这马,毛色温暖润泽、骨骼精悍有力、肌肉肥瘦有致,下锅最是美味。”郭翊走近燕王,也摸了摸马,“这马看着健壮,但不过是匹寻常之马,不配殿下的天纵之资。”
“哈哈,那还是郭司尉为本王选一匹吧。”
郭翊引李敜走入马厩,指着角落中一匹瘦削的白马,说:“此马与殿下乃是佳配。”
“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还真有些像我。”
“这马生于御厩之中,先天不足少人照看,所以生长得并不如人意。但小人一看它那温润藏锋的眼神便知这是一匹千里马,接手洛阳宫马厩之后就精心饲养,假以时日,必能一鸣惊人。”郭翊痴痴地看着这批自己精心调教的马,今天,它终于和自己一生的主人相遇了。
“可惜,千里马还未能踏上征途,就要遭殒命之祸了。”李敜闻言,亦深情的看着那马,这个故事他听过。
“殿下放心,只要小人在一天,必定倾尽全力,保此马有驰骋千里决胜天下的一日。”
郭翊没想到燕王居然可以撑到今日才来找他。
作为洛阳太守的四公子,他甘心窝在御厩当一个小小的洛阳宫司尉,等的就是这一天。
在燕王驾临洛阳的第一日,他便认准这个命途曲折的少年是他此生要倾力辅佐之人。当时,他为燕王准备入洛阳宫的车驾,只是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小人郭翊,为殿下效劳。”
燕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姓郭?”
郭翊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言语。
燕王默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也未说多余之语。
那夜燕王听高浚说自己并未专程请老国公前来,便想到大约是那郭翊调动了洛阳宫的车马。起初他认为这洛阳权门子弟,极有可能是二哥派来协助自己之人,所以并不想与他有太多牵连。但是出了尚葵之事,自己急需一个熟悉洛阳官场的帮手,这才只能来御厩探探郭翊的口风。听他这么说话,似乎并不效命他那个仔细想来如那匹棕马一样有些外强中干的二哥。
“要是郭太守觉得这马才适合下锅,司尉也无可奈何吧。”李敜此时行事必须万分小心,确认了郭翊不是二哥的人,还要探探这不是郭追摆在自己身边的一只针。
“那位太守与我虽是父子,缘分却浅薄得很,不然也不会任我窝在这御厩之中当个小小的司尉了。无仇不成父子,说的不就是殿下与我这般的人吗?”
李敜与郭翊相视而笑,明白为何这人一心投靠自己这个无权无势没有未来的亲王,原来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啊。只是当下实在没有心情听他与郭太守的故事,只得单刀直入地提起了尚葵:“这一局,司尉怎么看?”
“依小人看,殿下至少走对了第一步,没有显得过度关注此事。”郭翊一直盯着这个案子,他知道父亲风风火火地拿下尚葵,必是剑指燕王。虽说在太守府他甚无地位,但要打听起命案的消息并不太难。洛阳大牢中早就布满了眼线,李敜与尚葵讲什么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实不相瞒,那尚葵手中握着本王的一个秘密,昨日我用陛下的名义唬住了潘宣,他们这几日应该疲于思考应对之策,无暇在尚葵身上下功夫,但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一旦尚葵决意出卖本王,我们想做的所有事,都只能结束于此了。”
“殿下请放心,尚葵那边小人会想方设法传话,让他挺住。况且,洛阳大牢中小人亦布有眼线,若是尚葵有了二心,我们可以……”
“不可。本王不想滥杀无辜。况且尚葵出事,他们必定把嫌疑扯到本王身上,到时一向与我无隙的越人也会加入反对我的阵营,那我在洛阳更寸步难行了。”李敜坚决拒绝了郭翊,杀人这事他还是不敢做的,与掌控舆论的越人交恶也非好事。
何况,如果真的要图谋大计,尚葵还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信阳王事件让李敜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可以联络商场和江湖的人,尚葵便是最佳人选。若是这次有办法把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至少今后所有的活动就不需再为钱粮忧虑。
“殿下考虑得极是。”郭翊本就是故意这么说,好看看那位殿下是不是一个兔死狗烹之人,见他考虑周全心情也安定了一些。
“如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尚葵,然后查明案件真相。”
“殿下可以确定此案必不是尚葵所为么?”郭翊也很聪明地注意到尚葵犯案的日子正是信阳王被刺的日子,猜到他爹之所以拿此案大做文章必是因为这层牵扯。如果燕王百分之百确认尚葵不可能牵涉那晚的命案,那么他们间的秘密是什么就很明白了。
“本王相信不是他做的。不过,事实在此刻很重要么?”李敜这时还不想把话挑的太过明白,也权当对这郭翊忠诚度的考验吧。
“在有的人眼里很重要。”郭翊其实已经想到应对的办法,但在确认燕王的心志和尚葵无辜之前并不想提出。
“谁?”李敜知道,今天来马厩是来对了,或许是得了一匹可助他决胜天下的千里马。
“河南道提点刑狱公事林三光。”
“此人?!”李敜听过这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以侦查办案闻名,把他引来为尚葵洗脱罪名倒是有些可能,可要是查出不该查的怎么办?
“殿下,已经到了兵行险着的时候了。对方认准殿下会困于尚葵之局知难而退,但若殿下亲自引来林三光,必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况且,这也能给尚葵信心。殿下与尚葵之间的秘密,恐怕没有比他更脆弱的突破口了。”郭翊看出了殿下的犹疑的原因,便仔细给他分析,以显示自己的价值。
“好,那要如何引那林提刑来关注这桩小案呢?”
李敜被郭翊说服了,毕竟信阳王案的真相要是被林三光查出来,两边的罪责都逃不掉。要是只有尚葵的供述,必然会被弄成他为了掩盖逼信阳王自杀故布疑局欺瞒圣上。
可是自己毕竟不好直接插手此案,而不了解的内情的林三光眼中这不过是一桩小案罢了,洛阳地方刑狱解决便是。
“这就要借越人之力了。”郭翊继续表现着自己对洛阳局势深刻的理解,“殿下到来之前越人接连出了几桩大案,以谢大学士为首的越系世族早已不满,若是把此案与前案捆绑在一起,他们必动用一切力量把林三光弄来洛阳。”
“那这鼓动越系世族的任务,司尉可有信心?”
“此事恐怕由殿下亲自出马的好,小人倒是可以安排殿下与谢公密谈。”
“我欠考虑了。好,本王亲自去,就劳烦郭司尉安排了。”李敜笑了笑,郭翊梁人兼郭追之子的身份当然不变与越人谈什么,况且这是拉拢越系世族的大好机会,怎能假手于人。
李敜得郭翊,心情大好,与他谈了半日,又当真试着骑了那匹白马,为它起名“藏锋”。
回到端庆殿这时以为自己已经赶不上午膳,想要和姑母表示歉意,却见高浚正安排宫人收拾行装。
李敜刚刚明亮了一些的心情顿时又阴沉下来,该不会是陛下召我回长安吧。
“木鱼,这是作甚?”
“太后急病,陛下召母亲回长安,我呀,也要随行侍奉一同前往。”
李敜听闻是姑母要走,心情突然又明亮起来,以后洛阳宫内没人管束,行事更加方便。只是这高浚也要一同前往,自己倒是少了个可说风月之人,生活或许会无聊起来。
想到这里,他又呆了一会,心中变得空白,缓慢且害羞地问:“那……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