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万不能告诉你父皇和舅父！”
未等浔阳公主和李敜说上话，高容便把她带回了宣正殿，半请求半威胁地要她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李昭延和高宁，当然，还有高沣。
公主本来怒气冲天，依她的性格自是不想给母后这个面子的，但终究和太子手足情深，不忍他因此时而彻底玩完，只能在皇后保证妥善处置李敜的情况下勉强答应了下来。
“我究竟是怎么样的母亲……”
浔阳公主走后，高容屏退了左右，独自在殿中啜泣起来，她崩溃了。
如无意外，事情算是平息了。
李敜绝望的神情告诉她，他会接受那个建议。从此，他再没有母亲。
明允失望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世的不原谅。
“娘！娘！”
听到李放的声音，高容赶紧抹干了泪水，又扮作无事一般。她命下人在殿外守着，谁都不让进来，就是连李昭延都不会硬闯。但是这位小宫霸可不会管这些，这说着便跑到殿中来找母亲了。
“娘，您怎么了？”李放一进来，也不行礼，便径直走到高容身边坐下，只见母后面色有些异常，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放今年才十五岁，比李敜晚一年出世，投胎的日子选得极好，成功做了李昭延打破断子绝孙流言的力证。自幼便被夫妻俩宠到天上去，倒是也没有恃宠生娇，不过是贪玩了些。
“没什么，今早起身有些头疼罢了。”
“宣太医看过了么？”
“不必，我自己休息一下便是。所以不是让人守着宫门，想清静清静么。”
“那孩儿是打扰娘亲了么？”
“你肯在百玩之中来看母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扰。”
“那孩儿就在此陪娘吧。”
高容看着眼前这个不经世事的小子，卖起乖来也还是极贴心的。他与李敜不同，模样像极了自己，这还让李昭延醋意大发过。
“怎么，原来不是打算陪我的么？”
“孩儿想出宫转转。”
“刚从东都回来几天，又坐不住了？”
“宫里比不得东都，那有澋儿和俊儿陪我。宫里只有妹妹吵个没完！”
高容听了也有些无奈，同李放这般大的皇子早已到封地就任，留在京中的李敃李效又比他大了许多，他独自待在深宫之中却是无聊了些。她不禁又想起了李敜，本就是同父同母年龄相仿的亲兄弟，竟这般天差地别……
“对了，你喜欢澋儿妹妹么？”高容却是突然想起这事来。
这澋儿和浚儿正是高宁和长宁长公主所生的一对龙凤胎，比李放稍小一些，自高宁和长公主的婚姻走到尽头时起，便与公主在洛阳生活。
这次李昭延巡幸东都，对这个分明透着高容的影子的外甥女甚是喜欢，一心想把她许给李放。高容却说要看儿子心意，不必急于一时。今日见李放恰好提起高，便趁机试探一下。
“喜欢啊。”李放想都没想就回答。
“娶了她如何？”
“啊？”这可把李放吓傻了，他可是一心想着怎么逍遥自在，娶妻生子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她不是我妹妹吗？”
高容看着儿子吃惊地样子，着实觉得好笑，心想这事提或许还略早了些。说实话，这个毛头小子才配不上自己那完美无缺的侄女呢。
“娘有些困了。你出宫转转可以，但一定要带着侍卫。”
高容此时也的确想休息了，便让李放带着侍卫出宫玩去了。看着他欢快地身影，高容心里不免又多了一层感伤。
李敜看着自己眼前的美味佳肴。
这些都是皇后送来的，他自然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呵呵，最后还是被牺牲了啊。
爷爷啊，不好意思了，实在是没有帮您报仇的能力啊。
他真想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暴君，听说他虽然暴戾，但是对孙辈们非常慈爱。如果有幸能与他相处，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会疼惜自己的人吧。
至于他是不是暴君，与自己何干呢？就像今上如此贤明，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薄凉的父亲。
真的已经没有丝毫希望了么？
他原以为姐姐会救他的，但现在看来她已被皇后说服，说起来她和太子的感情还是要深厚得多。
陛下会站在自己这边么？他心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丝幻想，自己在扬州的时候怎么也算救过陛下，还相处了一段时日。
那段遭遇给过他一丝希望，但最后还是被无情的终结了。
“你……恨朕么？”那夜喝醉的李昭延望着眼前孱弱而惶恐的儿子，突然问到。
李敜吓得立刻俯身下跪，不敢言语。
那之后，圣上又继续对他不理不睬，冷漠至极。
他时常想，要是乖巧地答一些不恨啊儿子怎敢对父亲怀有恨意之类的话，圣上会不会就放下了戒心，会不会就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但他说不出口，他恨透了这些人，父亲、母亲、祖母……这些本该最疼爱他的人，却对自己如此冷酷。
啊，扬州，彩云儿。他微笑着，想起了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要不是为了给李昭延通风报信，现在他们已经是神仙美眷了吧。
还有她。
十六年来，他像一只臭虫在宫中苟延残喘，虽顶着一个亲王的头衔，却地位低下，任人凌辱。
然而最摧残他的还是至亲的漠视，在他幼年的回忆里，父亲和母亲甚至从未正眼看过自己。
他记得十五岁生日那天，自己在内苑的河中放纸船聊表庆祝，正被太后撞见，二话不说便以为他追思先帝，将他打了个半死。
他也记得李放束发之年，宫里为筹备庆典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他为准备膳食的人都没有了，只能自己跑到厨房偷些菜吃，被抓到之后自然又是一顿责罚。
他记得十多年来，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五脏六腑突然剧痛，呼天唤地也无人理会，只能自己硬扛。
没人教他读书，他便悄悄跑到上书房偷听当当世名师大儒给李放讲课。没人教他识字，他便逮着能见到姐姐的机会，一个一个的问个明白。
他忍辱负重，就是等着命转乾坤的一天，然而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你以为我会再背负污名忍辱偷生么？
他想过接受高容的提议，留得青山在，或许将来能让太子十倍奉还呢？
不，我现在就要让他还。
这个梁王怎么这么蠢，还说是什么深孚众望的贤王。为什么这么早就把太子给揭发了，要是等到太子弄死自己再发难，恐怕局面连皇后都控制不住了。
想到这里，李敜突然好不甘心。
若不是自己命运不堪，怎么会比他李效差，更不用说李敃、李放这种无能纨绔了。
不过。
现在他要送梁王一份大礼。
自己在皇后探访后突然自杀，事情就更有趣了。
他冷笑了一声，悄悄磕碎了装饭的瓷碗。
在手腕上轻轻一划。
结束这一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