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青苹,虽然口不能言,行动有碍,可却促使她的听力更加灵敏。外边的说话声并不小,也并没有刻意地瞒她。因此虽是隔了厚厚的一堵墙,青苹仍是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明白。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前世至今,从没有一个男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待过她。然而感动之余,却又无端地生出一丝歉疚来。说到底,她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她”,她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只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便她跟他解释,他也是不愿相信的。
罢了,左右自己这个西贝货也不是第一次哄骗人了,就再可耻地做一回冒牌货吧。
青苹咧着嘴轻轻地笑了。这一笑又牵动了她脖颈的伤口,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思虑间,萧翎琰说完了话,已是再次返回了房里。
青苹一时没想好要怎样面对他,便干脆闭了眼睛装睡。
萧翎琰不疑有他,仍是在她的榻前坐了,托着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久又听得一阵轻微地脚步声,方张二人进来看了眼熟睡的她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这一回却是真的离了景老爷子的医馆。因为他俩出去后,在院子里碰上了老爷子,再三确认了她的无碍之后才走的。
沉寂,一屋子的沉寂,只有暖炉里不时发出毕剥的响声。
他不离开,青苹只得继续装睡,可是装着装着却真的睡着了。
醒来天色已黑,屋子里点了灯,却仍是暗暗地,四周的景致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出斑驳的影像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青苹看见他安静地坐在床前,低头咬着唇,眉头一会儿紧缩一会儿松开,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她不由悠悠叹了口气。
这极轻地响动到底惊动了他。
萧翎琰猛地抬头,看见她清亮的眸子,不由面露喜色,右手已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随后紧紧地握在掌心,“醒啦?怎么样?还疼吗?睡得好吗?饿了没?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去……”
有些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问了一大堆,不过问的也恁地太没水平了。
青苹又咧着嘴笑了笑,微点了点头。
“算着时间,该喝药了,正准备喊醒你呢?你倒好,像是能掐会算一般,自个儿就醒来了。”萧翎琰说着又快速地出了门,不一会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青苹嘴边。
青苹微张了嘴,小口小口地喝着。这一小碗汤药,她却足足喝了大半个时辰。
萧翎琰一勺一勺地喂着,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没有半点不耐的意思。期间景苏枫进来过一次,替她把了把脉,又捏碎了一颗药丸放到汤碗里搅匀,然后就出去了。
青苹也懒得去问那颗药丸是干什么用的,左右爷爷不会害她的。
足足半月。
萧翎琰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她足足半月,这期间除了必要的入厕更衣之外,萧翎琰可说是半步也未离开过她,饿了就吃药童送来的粗茶淡饭,困了就趴在床边小寐。
在他这样的精心照顾下,青苹的伤终于渐渐地好了起来,已能开口说话,勉强坐起身子自己吃饭了。
这天张皓陵来看她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从飞马村到溪水镇的那条马路,已经修好了一半,却是遇上了阻力。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直接根据以前的山道沿道拓宽凿平铺石子儿就行,可是在修到飞马山顶下坡路段的时候,却因为前段时间的大雨,导致山顶滑坡,发生了泥石流,已将那条道全部封死,根本过不去了。
如果硬要从那里开道,便不得不多费一番工夫了。原本资金就吃紧,这样一来,势必又要多一部分支出,就更加不划算了。
青苹略一思索,便已想起了那处地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山顶的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那的确是一个很危险的所在。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造成山崩地塌的惨变。
赵大柱李常平他们虽是对土建有些研究,但却并不精通,建个普通的房屋还可以,遇上这样的大工程吃不准也是正常的。而她自己,前世虽是见识过不少巧夺天工的设计,但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她不做这一行,自然不懂,也没兴趣研究,所以可以说是一窍二不通的。也怪自己当初考虑得不够周全,不然怎么也得请一位大师坐镇才好。
青苹想着心里便懊恼起来,只得叹着气道:“叫他们暂时停工吧,等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再施工好了。把人全部调到荒山那边去,争取在年前将荒山全部开出来,来年春天就可以用了。”
张皓陵想了想,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便也同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萧翎琰却在此时开口说道:“我倒认识一个土建方面的大家,要不叫他过来实地勘察看看?”
青苹眼睛一亮,面色陡地转喜,“那当然好了。”
张皓陵见他主动帮忙,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他亲眼看着他为她的付出,心里也不得不服气起来。换作是他,虽然也做得到,但不一定做得那么好,那么周到,那么的毫无怨言。
“既是殿下肯出现,那这事就容易多了。”张皓陵由衷地说道。
萧翎琰却是淡然道:“皓陵,以后别叫我‘殿下’了,叫我‘蓝澜’就好!”
“蓝澜?”青苹和张皓陵同时惊问出声。
“嗯。‘蓝澜’是我的另一个名字。”萧翎琰淡然地解释着,转头习惯性地拿了一个桔子剥了皮,递到青苹的嘴边。
青苹张口吃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脸上的神情有些震惊又有些迷惘。认识他这么久,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他既然不是他,为什么又要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憎恨又牵挂。这竟然是她前世里那个负心男人的名字,他的全名叫做姜蓝澜。
张皓陵只是觉得意外,听过他的解释之后,便也没有多想,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青苹却一直沉浸在这种思绪里,好久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萧翎琰一直在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几分喜忧,又几分迫切,“青苹,是不是想起点什么了?”
青苹摇摇头,闷声道:“没有。”
萧翎琰顿时流露出失望,瞬即却又安慰她道:“没事,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总之,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愿你永远也想不起来才好。”
他这话里的意思,别人听不明白,青苹却是明白的。
他既然认定青苹是他前世辜负了的妻子,而他自己也带来了前世的记忆,便想当然地以为青苹也应该具备前世的记忆,只是因为某些特别或意外的原因而暂时没有想起而已。他既害怕青苹想起来,又希望她能够想起来,那种矛盾的心情,青苹却是理解的。
正如此刻的她,不也是如此么?
她希望他是他,可是又希望他不是他。
二人各怀心思,又各自纠结了一会儿,便见景老爷子进了院子。应她的情,景老爷子去了趟飞马村,替她的老爹叶有福看病。
说起来,那叶有福并不是真病,只是因为乍一听到那些个传言,气得了。景老爷子这一去,完全是药不到病也除了。
因为景老爷子治好了他的腿,也因为景老爷子比年岁大了许多,因此叶有福打心眼里服他,连带地对他说的话也深信不疑起来。
等他将原委说过之后,便懊悔自己错怪了女儿,然后又问及她的病情,因了他对青苹的责怪,不准家里人去探望她。钱氏瞒着叶有福,偷偷去看过两回,知道她没了性命之忧,又调养得很好,便渐渐放了心。
这回见他主动问起青苹的伤情,就知道老爷子已经消了气,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听到景老爷子说青苹的伤已无大碍,很快就能痊愈之后,叶有福便转过头来对安邦和钱氏道:“你俩抽个空儿,去镇上看看她去。如果瞧着真的好了,就接回来养着呗!三丫这孩子,唉,太受罪了……”
言语间,满满的都是父爱。
青苹默默听着景老爷子转述的话,心里却极其不屑。那老头儿,什么时候真个关心她了?不过,也是该回去一趟了,家里那么大一摊子事儿呢,这段时间她任性地跑出去,也亏得他们尽职尽责的帮衬着,真心不容易啊。
青苹想着便呆不住了,当下就跟景老爷子说要马上回去,却遭到老爷子和萧翎琰的双双反对。反对的理由也一样:伤没好全,不能长途颠簸。
更何况,如今从溪水镇到飞马村的那段路又已经堵死,就算回村,还得从南塘镇绕道呢,平白地要多出一百多里的路程。这对于一个病人来说,确实不太方便。
青苹拗不过他俩,便也只得同意再将养几日。然而这些天一直呆在房间里,实在太闷了,便要萧翎琰陪着,去镇子上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