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才见它花开有声,承露带雨,独占满园花魁。今儿个一场秋雨,就将它打得遍体鳞伤....”
景家大院的戏台上,好戏刚上演到一半。
“却原来,这掏心掏肺的绽放,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你只道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却哪里知晓,暗地里心碎情殇….”
台上金海的一袭哭腔,哭音中带得几分刚强,就在这腊月间听了,没觉出丝毫的不吉利,反倒叫人生出几分振奋来。
此时戏中正说到牡丹仙子和书生两个,才刚刚表明心迹。可惜好景不长,书生一个诺大的家族,容不下一个非人非仙的族类。横加干涉,万般折磨,将一个牡丹仙子,活生生伤得失了颜色。
“这戏和《仙蝶恋》两个,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台下有人小声说道。
“这《牡丹花开》早在《仙蝶恋》之前许多年就唱红了京城,哪里会生出这许多嫌疑….”甄家三少爷敬祖的小厮小星,和主子一样,十分痴迷金海的戏,见有人提出质疑,恨不能上前去揪着人家说个清楚。
说来也奇,写《仙蝶恋》的月家三公子月见影,和写《牡丹花开》的金海,两个人原本天南海北,互不相干。若要说两个人写的戏为何像孪生子一般相似,谁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台上好戏正酣时,只见景四爷从大门外恭恭敬敬引了两个人进来。
引至老太太身边早早留好的座位上,十分小心地招呼着坐下。
你说好巧不巧,正好坐在前来拜寿的甄家三少爷敬祖前面。
敬祖起先低头和小星说话,没留神前头。待得那人坐定了,回头来望着敬祖微微抿嘴一笑时,赫然认出是贾大人的干女儿,京城名伶贾琥珀。
贾大人是景家四爷的同僚,才刚知道景家老太太做寿,早早地去跟景四爷说要带琥珀来祝寿。景四爷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哪里敢推辞。早在家中左交代,右叮嘱,还险些跟夫人骊儿翻脸。
贾大人近来从不曾错过京城任何一个大户人家的各种筵席,为的是要把干女儿琥珀带出来见世面,好给她早些找一个如意郎君。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听到金海的一场好戏,却因这一个人的到来,让敬祖十分不快。
这一个泼猴恨不能立时就走,“腾”一下站起身时,一只手伸来将他一把拉住。正想发火,低头看见父亲甄二爷和他两个怒目相视,正瞪着自己。
那神情似在说:“今儿个你要敢走,明儿起就不用姓甄了!”
敬祖只得生生忍住,装作掸掸身上的尘土,又复坐下。
坐在他前面的琥珀何等聪明,听见这起来又复坐下的声音,知道身后这人被稳住了,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喜。
坐在敬祖身旁的敬薇儿却浑然不觉,还闭着眼睛睡觉。台上台下的戏,都落在她的梦外。
谁也没注意,景家戏台对面一座阁楼上,远远投来一道目光,和着冬日暖阳,落在敬薇儿的身上。
“自古好事多磨,情路艰辛,若此时离开,只怕两败俱伤,两败俱伤....噫,纵是神仙,也怕这情字相缠....”
台下骊儿看得正出神,底下管事的一个嬷嬷走过来,附耳跟她说了几句话。
骊儿没多说话,指一指身边的姝儿,示意嬷嬷带着姝儿出去一趟。
姝儿正自纳闷,嬷嬷也不告诉她缘由,只顾将她一直带到大门口。
只见景家大门口的台阶之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脸的污脏,身上阵阵发臭,只顾低头玩着自己手里的一枚石子。
见有人来,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望一眼,也不说话,又低回头去,静静地坐着玩他的。
不知为何,姝儿心里“倏忽”一下发出慈悲来。
俯身蹲在他前面,柔声问道:“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是在这里等母亲,还是等我呀?”
嬷嬷原以为这孩子会像刚才那般不出声,哪料到听了姝儿的话,这孩子竟“扑哧”一声笑出来,唾沫溅了姝儿一脸。
“平儿在等姝儿姐姐。”
“小滑头,你如何知道我叫姝儿的?”话刚出口,姝儿也觉得好笑,才刚嬷嬷“姝儿,姝儿”大声叫自己,莫说是眼面前这一个机灵的小鬼,就是满大街的人听了,都知道她就是姝儿。
自称平儿的小孩白了她一眼,将一双眼睛往上一翻。姝儿才发现,原来这世上有些人,翻白眼的样子也是极可爱的。
“母亲呢?和她走散了么?可还有别的兄弟姊妹?”
“就不告诉你!”
姝儿笑了。
“才刚守门的那些大叔没哄你走么?要有人为难你,一会我两个找他们算账去。”
平儿没说话,倒是嬷嬷上前来跟姝儿悄声说了几句。
“几个大人抱不动一个孩子?瞎说的么?”
姝儿不信,退后几步,朝平儿伸出双手。
这孩子何等机灵,站起身来跑两步,一跃就纵进姝儿怀里。
“看哪,看哪!这不就抱起来了嘛?”
嬷嬷和身后守门的几个小厮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心里些许忐忑不安。就在刚才,守门的几个人轮番上前,或抱,或拽,想将这小家伙弄走。折腾半天徒劳无功,此时眼看着姝儿瘦小单薄一个小姑娘,轻易就能将他抱在怀里。
“邪门,有些邪门诶....”一个年长些的守门人喃喃说道。
“真是坐在门口乖乖等姝儿姐姐的吗?”
“嗯。”
“那你是如何找来的?”
“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走来了,却再也退不回去。”
姝儿好笑:“你却还想退到哪里?好生跟姝儿姐姐呆在家里,等母亲来找,方可以回去。”
“既是来找姐姐的,进屋先将你丢热水里。非要把你剥个三层皮方才罢休,你个耍赖的泥猴!”
“现下可以告诉姐姐你的真名了。”
“姐姐,我就是路平,见路就平的路平儿。”
一大一小俩个孩子,姝儿将他抱起时,平儿的一双小脚都快耷拉到她小腿肚上。嬷嬷想要接过去抱时,一双脏脏的小手将姝儿搂得紧紧的不放开。
“平儿定会听姐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