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现如今是京城的大户人家。
几年前自云南迁来,祖上世代是书香门第。到了景老太太这一辈,有两个儿子做生意,听说在当地十分了得。可惜景老爷去世得早,没福气享受到这些。
当地人私底下说景家富可敌国,想来也许是真的,因为谁也说不出景家到底有多少钱。
在云南省府,有一条街的铺子都是他家开的。
景老太太最小的儿子在京城做官,景老太太只说了一句“叶落归根”,一家人就举家迁来京城。
有人说,景家在云南五世同堂,也不知道这落叶的根到底是在何处。
左右不过是一个借口,却说得牵强。
按说外来的汉人想要住到京城里,且不说房子贵贱能否买得起,单凭朝廷下的一纸公文,“汉人一概迁出”的命令,谁敢留他们一家在京城?
景家却做到了,不但住进了京城,住的还是城南绝好地段的大宅一座。
四进的大院,一色的青砖红瓦红墙。一家人共用第一进院的大堂,其余的院子从大儿子起,挨个住着景老太太的几个儿子。景老太太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块,三儿子单身一个,却和弟弟老四家挤一个院子,也不管老四才是这京城的正主。
一大家人硬是团团住在了一处。
景家大院就如景老太太为人一般,安排布置得一丝不苟。
市井中人传道,景家才刚搬来不久,云南来了故人拜访。去景家大院走完一圈,在其中迷路了无数次。
说的是每一个院子厢房的布局陈设,院子里的亭台楼阁,池塘花园,几乎一模一样。若一个外人进去,才进到第二个院子,一准发懵。
记不得自己走过了几个院子,接下来要往何处走去。
不但如此,一座景家大院,一块多余的砖头、一棵多余的花草都没有。若第一进的院子中有小路十丈又一尺,第二进的院子里的小路一准也是十丈又一尺,多一寸都没有。
各家的厢房,也大概这番景象。
西厢房屏风两座,东厢房不会少一座。北厢房放一张梨木的八仙桌,南厢房绝不会放一张红木的去。
不明就理的人以为是景老太太老得糊涂了,只有几个儿子知道其中的卯窍。
各房的摆设,原是一模一样的,小儿媳妇本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的闺女,见过不少世面,胆又大人又精明,硬是将自己房中的家私折腾了一遍,左右西东的统统打乱。
“骊儿眼花,总分不清东西南北。若各房一样,骊儿时常进错了屋,母亲可不许怪骊儿。”众人听着面上肃然不做声,心里却都憋着好笑,景老太太装作没听见,答非所问,将话岔开了去。
但至此后,若有小辈们偶尔乱了些规矩,就如房间陈设这等小事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甄夫人这天带着敬薇儿和敬祖来甄府回拜。
穿过大堂来到景老太太住的院子时,敬祖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心里暗道,日后可绝不能娶这景家的闺女,若吃饭、走路、做事都要掐算着来,那还叫人怎么活,硬逼着娶时,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
正想到这时,院子的回廊里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喔哟,才刚老太太提起十分想念薇儿姑娘,正心心念念着呢,甄夫人就带着薇儿来了,你说巧不巧?若不是缘分,又要做何解释?”
随着这个声音由远而近,有人将大堂的门帘掀开,一步跨进门来。
“骊儿可算是盼到你们了!”众目睽睽下,景家小儿媳骊儿欢天喜地走了进来,上前一把拽住薇儿的手。
又冲堂屋外叫唤了一声:“姝儿,还不快些进来给甄夫人请安呐!”
门帘儿轻轻一晃,一个纤细的影子落进屋子里来。
“姝儿见过甄伯母,见过四妹妹,见过三哥哥。”进来这人瘦瘦的一个身子,裹在一袭大红镶金的棉袍里,衬得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愈发小了。声音虽然细弱些,却也还落落大方。
“姝儿知道她三哥喜欢的两只大狗左右将军,听说你们要来,连夜给两个将军各打了一副项圈儿。”骊儿将丫鬟手中的茶端来,亲手给甄夫人一家小心奉上,嘴里却一刻不得闲。
“姝儿,还不快些取来给你三哥望一眼。”
姝儿听母亲这般说,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取出两副项圈来,双手捧着,给敬祖递过去。
敬薇儿见哥哥楞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小手轻轻一拍,说道:“好精致的项圈儿,好精致的铃铛儿!”紧赶几步走上前,将姝儿小姐手中的项圈接在自己手中。
只见她手中捧着的两个项圈,用金银丝线编成,做得十分精致,又是五颜六色的好看。正中缀着的铃铛,黄灿灿的,却是金铃一对。
想来为了博得敬祖的欢喜,那姝儿小姐花了不少心思。现下听得敬薇儿夸赞自己,脸都红了,忙着低头的瞬间,偷偷看一眼一旁的敬祖。
那活宝只顾低头啜茶,连头都不抬一下。
“不知姝儿姐姐可还有多余的,如此精致的项圈儿,薇儿也想有一个。”
“傻孩子,你不养狗养猫,要个项圈挂自个儿脖子上么?”骊儿笑道。
景老太太好笑,险些被一口茶呛着。
“婶婶英明,薇儿正是这么想的。薇儿属兔子的,脖子上挂一个铃铛也是极好看的。若姝儿姐姐舍得,薇儿要厚着脸皮要一个大红色的。”
“有,有。回头给你做一个比这个小的项圈,大红的,挂你脖子上定会好看。”见敬薇解围,姝儿忙不迭地答应。
一屋的人都被逗笑了。
骊儿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正常。
“好,好,赶明儿你做好了,母亲差人给你妹妹送去。”
此时一屋的笑声已经平息了,敬祖才“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嘴里的茶一口喷了出来,溅了景家小姐姝儿一身。
“果真是一个愚钝的人,真爱假爱都分不出么。”薇儿轻叹一声,在心里怪着敬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