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洛自从自作主张给自己当了一回喇嘛后,再也没有做那个阴森可怖的白衣人恶梦。他虽然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知道梦的本质是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但是人对自己的认识都是那么片面,自己是自己的一个无底洞,有时候有很多个自己在争辩和拉扯唯一的身体,所以他还是不明白以前为什么总有那样的梦境出现,不管再高深的理论和神秘主义,都没法让他摆脱梦魇,但现在好了,自己恶狠狠撒出的一把大米,赶走了白衣人,终于使睡眠踏实安稳了,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原来自己这等平凡之人也有这般超能力,不过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免得引起怀疑和嘲笑。
每天上班时间他都会关注一下微信朋友圈的新消息,他的朋友圈的群有十几个,有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研究生的同学群,有参加过的不同培训班的群,还有家乡群、同事群和亲戚群等,每天都有很多直播自拍消息,让他有时间消遣。最近他认真关注了一下群消息特点,发现每个群都有自己的共同的个性,特别是本地群里隔几天就会有某某们共同放生鱼的善举光辉形象自拍,再配上他们在菜市场买的不同鱼类放进雅砻江里的画面。这样的事在这里变得很泛滥,在上班路上经常看见和尚和老百姓守着几个装满鱼的大塑料桶,接受路人自愿放生鱼的买鱼钱,有时候菜市场的鱼和鸡全都被放生了,隔几天又上演同样的画面,王泽洛上大学以前都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也向路人募集过放生鱼的钱,但是上了大学以后他就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他在大学图书馆里读过关于不同地区的鱼类混合放生,造成外来鱼消灭原生鱼类和藻类的消息,对淡水性质的江河湖海造成严重的原生态破坏,善举酿造恶果在他看来是不值得,再加上在一些佛教节日里一定会有放生鱼的情况,菜市场的鱼贩子会买进更多的饲料鱼,反正不愁没有销路,这些饲料草鱼被大量倾入雅砻江,不知道鱼类彼此的血腥屠戮在人们的一手导演中变得怎样的异常激烈,造孽呀造孽。但是最令他难堪的事也发生了几次,他上下班的路上有那么几次碰见自己的亲戚在那里募集放生鱼钱,他试图走开,可是亲戚的眼睛却一下捕捉到他,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说,怎么啦?他的亲戚很好心地说,今天是萨嘎达瓦节,放生功德无量,你也放几条吧!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心里不愿意手却已经将两百元交到亲戚手里。
小时候听爷爷说过,他们过去穷的时候只能靠打渔为生,在困难年代如果没有鱼,村里好多人都饿死了,所以那时候他们流传一种说法,鱼就是一个有超能力的木匠为了救受苦受难的人类而创造的东西,它其实是木匠的工具,它的体内有锯子、有刀、有刨子,所以那时他们的村子把鱼当做木匠的工具在食用。虽然是这样,但说到杀生,王泽洛还是千般不愿意,为了女儿的营养,他勉强几次去过菜市场买鱼买鸡,看见鱼贩子熟练的手法,他还是无法认同鱼是木匠的工具这种说法,他无法理解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里老人与巨大的马林鱼之间生死对决的场面,他从小在离大海那么远的山村里长大,他们村里目前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大海,包括他自己,现在的村里人不需要靠鱼来生存,所以他们反对不必要的捕杀鱼,大部分人戒杀生,但也有人不免嘴馋了偷偷摸摸去搞一顿吃。不论怎样,鱼们在这里遇到了大赦,本来即将窒息的呼吸变得畅快起来。
跟鱼一样命运的还有猪和羊。以前家家养猪养羊养牛,过年家家宰猪宰羊一派热闹。几年前村里的人就戒杀生,把养了的猪和羊放生了,绝大部分人家的圈棚里已经没有牲畜,要吃肉就到菜市场买饲料猪肉,反正菜市场的猪不是自己动手杀的,罪不在自己。不过,王泽洛找到了这种心里的答案,不知道何方神圣说过,专为你的需求而杀的生罪孽由你个人来背,为众人的需求而杀的生罪孽不在于你,所以菜市场的猪肉是为了满足众人的需求而杀的,众人造的孽不算个人造的孽,不会有心理负担,受这种心理驱使的人当然会到菜市场去买肉。不过村里仍然有倒行逆施的人,他们不相信自古生存之道因为三番五次地说道而发生变化,他们的圈棚里满是猪、牛和羊,如果这样也算造孽的话,他们大方地愿意为自己的需要而造孽,然后大方地享受全年吃不完的自己家养的牛羊猪肉,免去为食物的安全而担忧,这种行为也惹得同村人偷偷羡慕和公然排挤,如果没有足够的定力和势力,就只能放弃而随波逐流。
王泽洛偶尔到亲戚家玩,有时候与大家聊到放生和戒杀生的事,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说给大家,除非是戒吃肉,就没办法不造孽,大家频频点头,但是在接下来的生活里,他们仍然有自己的合乎村里共同价值的处理方式,雷打不动,而且,王泽洛发现,他的这种想法和说法不怎么受待见了,在这方面,亲戚们表现出不想再跟他作交流的姿态,好像在说,我们喜欢做什么又没影响到你,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呢,让他顿时觉得索然无趣和无力。
昨天,王泽洛的母亲说,她到扎瓦活佛那里去打卦看王泽洛的妹妹王拉姆今年参加公务员考试有无希望,扎瓦活佛打卦的结果是报考边远且条件艰苦的麦加县有希望,不过考试前先要念经挂经,还要放生鱼才能去除恶障实现愿望。王泽洛的母亲向扎瓦活佛许诺了两千元的念经挂经费,已在菜市场买了五百元的饮料鱼放到了雅砻江里。现在的母亲显得很放心,好像女儿已经顺利通过考试当上了公务员,嘴里哼唱着愉快的山歌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