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殿，坐姿回来的时候，文钦脸上的春风也回来了。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北方集团军的部分将领归国，不仅带来了连番胜仗后的喜悦，更是为北方边境赢得了长达一年的和平。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可以修砌城池，发展生产，拓兴商路，休养伤员，训练部队，让整个北方边境变得更加的固若金汤。萨娜和郁离枫受朕的密令，前往克林腾与蛮王谈判，几经周折，不屈不挠，最终迫使塔克汗放弃了染指帝国的企图，与帝国签署和平契约。此番功绩，委实不下于又一场胜仗。朕要好好地嘉奖你们！”
本来出使属于萨娜的个人行为，然而文钦却托词说是受了自己的密令。除了表示对萨娜的爱护外，似乎也包含着彰显自身明智和气魄的因素。
当然郁离枫和萨娜此刻是无需去揭发皇帝的私心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番，不约而同地微笑。
“陛下！”谏议大夫杨黎无法面对眼下的结果，他原本以为，有着三大卿的帮忙，自己的失利是有希望翻盘的。
“杨爱卿留步，此事朕已经下定主意，休得再议！”
杨黎无奈地退了回去。文钦拨高声音道：“北方集团军司令萨娜上前听赏！”
萨娜上前，下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朗声道：“末将谨听圣意！”
“过去一年间，北方集团军累计出战大小战役十七次，歼灭诺恩勇士六万四千人，获得奴隶八万七千口，而自身伤亡不过战兵两万九千，奴隶后勤军三万三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切切实实的大胜。朕在此宣布，擢萨爱卿为两星上将，赏其个人黄金月桂花十万枚。所部将领罗恩、盛宏、杨沈、蓝波、贺羽等人的军功报备悉数恩准，所部军团赏赐和抚恤尽数发放；另外，陷阵军军长盛宏因战右脚踝落下残疾，劳苦而功高，特许其接替祁云山出任南方集团军司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萨娜低首，恭敬之声闻达内外。
这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唯有一个人例外。靖节军军长罗恩听到封赏，面部在剧烈的抽搐。
文钦的目光又再一次转向郁离枫，神情却不像面对萨娜般欢喜，而是沉静如潭：“郁离爱卿——”
郁离枫知道，文钦已经下定了主意，不会再和自己讨价还价下去了，自己彻底失去了发言的资格，只能跪到萨娜旁边，应声：“末将在！”
“按照郁离爱卿的贡献，本可以领到全数的赏赐份额，全其聪明秀出，胆力过人的美名，但郁离爱卿恃宠而骄，刚愎自用，竟以为凭着功勋巨大，就可以只恤私情，不顾国法，令朕感到十分失望——”
萨娜和罗恩等人纷纷感到惋惜。谁让郁离枫那么骄傲不信邪呢！
文钦继续道：“或许正如罗爱卿所言，帝国的将士之法和文官之法并不是同一回事，但这也恰恰说明，武官同样不能去干涉文官法度和文官政治。灰木堡众官的生死祸福，自有文官之法进行定夺，就连朕本人也不能妄自非议。郁离爱卿，你不是一般的无知啊——”
郁离枫无言以对。挽救罗伊等人，原本就只是凭着一幅试探的心思，取决权其实并不在他自己。
当然有人却是对此幸灾乐祸的，比如杨黎，一脸贱笑的样子简直堪比二月里的杏花。
“法乃一国立命之根本。一个人的地位越高，声望越大，就越是应该懂得知法、守法、护法。郁离爱卿今日所犯的错误，危害远远大于一次渎职，一次贪赃，毕竟此两种行为不是在公然地对抗法律。按照帝国的法令和习惯，朕本来可以收回全部奖赏，并将你交由法务省治罪。但念在郁离爱卿长期离家，未曾系统学**国律法，又是初犯，所作所为也是人之常情，故而朕决定，郁离爱卿的罪责，以其爵位和赏金的一半进行赎回。也就是说，郁离爱卿最后的封赏为：男爵爵位一个，内城两英亩的宅院一座，黄金月桂花两万五千枚，直隶行省土地三百英亩，男奴三百名，女奴两百名——”
至此萨娜和罗恩一行的心总算舒坦下来，谢天谢地，最终的结局没有不算太糟糕。
末了，皇帝文钦直视郁离枫：“郁离爱卿，朕的处置意见，你可服气？”
“皇恩浩荡！陛下不因为末将犯下罪责，依旧给予丰厚赏赐，让末将可以带着荣光去中兴家道，告慰先人。此番厚德与仁慈，便是末将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之万一。吾皇圣明，吾皇恩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总算是开了点窍了——”
文钦总算换上一幅笑脸，起身向百官道：“诸位爱卿，北方集团军将士万里还朝，于整个国都而言都是莫大的喜讯。按照帝国惯例，一会让他们坐上朕的双龙花舟，好好感受一下市民的拥戴。至于郁离爱卿——”文钦的笑容收住，“请崔爱卿将他带回国公府教育一番，好好开导下他那副木瓜脑袋！”
官员们追随着文钦的脚步渐渐散去。知道郁离枫心情不好过，萨娜和罗恩留了下来，虽然他们能够停留的时间也不多。
“想来也真是难以置信，创造灰木堡和克林腾两大神话的英雄，其实也是一个很笨的人。”萨娜凝望着郁离枫的脸，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罗恩则添油加醋地调侃道：“现在你应该知道，幸运女神的下面和一般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每个月总会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就算你是她的宠儿，也不能硬着来，否则总是要沾上一点晦气。”
“说的什么话？”萨娜白眼道。
罗恩玩世不恭地笑道：“其实我还是很佩服这小子的，什么事情都敢赌，哪怕对局的人是元老院和皇帝。”
“那是因为你和他一样蠢。”萨娜没好声气地嘟囔道。
郁离枫苦笑：“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罗恩，今天得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今天输的会更难看。”
“我们之间客气什么。”罗恩转向萨娜，“怎么又扯上我了？”
“与皇上和元老院对局是找死的行为。杨黎的话说的越凶，枫输的越惨，陛下才越是好显示自己的仁慈和大度。你上去掺和，表面上似乎是帮了一个大忙，可在事实上，是在给陛下一双小鞋，让他罚也不是，奖也不是，最终陛下没办法，只能在奖与罚之间做了一个折衷。你的一张嘴，让枫丢失了一级爵位外加两万五千个金币，你说你不是蠢蛋是什么？”
萨娜说完，不再理会两人，大步消失在正午的艳阳中。
“枫输的彻底了陛下才会给他全额赏赐？我才不信呢！”罗恩不高兴地努着嘴唇，“这事情，怎么能怪我呢？”
郁离枫轻笑：“其实你不用太介意萨娜的话。或许正因为我们都是笨人，我们的好运气会持续的久一些……”
双龙花舟并非是观光船，而是一辆按照龙船的样子建造的巨型四轮马车。这辆典礼专用的御驾算得上是帝国最大最豪华的陆上交通工具。它长达十二码，宽四码，高五码的巨大身体就像活动的两层楼，前后有龙头龙尾作点缀，要用十六匹壮实的挽马才能拉动。
为建造这辆御驾帝国用掉了超过十吨的楠木和紫檀木，其精雕细琢程度无需多言；两侧的十二个金环每一个都重达四十磅以上；穿过它们的白色生丝绸缎都是从遥远的东方交易来的，每一匹都能顶上一个五口之家十年的积蓄。
其两层结构的船体，下面的底舱部分有顶尖的神射手在暗中提供保护，上面的蓬舱外围则站着二十余名全副武装最优秀的近卫军士兵。但作为典礼专用车驾，其顶层的围栏露台才是核心区域。其安全性是如何保护的呢？六名武艺超群的女保镖打扮成宫女模样，随时用身体帮着皇帝抵挡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这还不算花舟前后左右护卫的步兵和骑兵。
第一辆双龙花舟建造于广为女皇文涵时期的四零零年。每当皇帝上位，结婚，宣布三卿任命，以及进行重大演说等亲民活动，皇帝都会登上这辆花舟形的马车，和成千上万的帝都市民进行面对面的接触，顺便感受一下他们的拥戴。自帝国建起凯旋门后，战功显赫的将士也有机会登上这辆御驾，那是作为帝国军人最大的荣耀之一。
“活着登上双龙花舟，死后葬入月神丘皇陵区。”曾几何时，帝国军人的愿望简单如斯。
这一天的北方集团军的儿郎们是幸运的。几位主将萨娜、盛宏（当然他现在已经是南方集团军司令）、罗恩、杨沈和蓝波都有幸陪伴着熙宁帝文钦一起，在高高的龙舟上感受数十万帝都市民的拥戴与欢呼。但是遗憾的，郁离枫并不在被邀请的行列。
不仅如此，龙舟发动的时候，文钦还转头向郁离枫投来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郁离枫感到很失落。他完全知道，最多半个小时之后，整个帝都的天空都会飞扬起缤纷绚烂的花纸雨，并伴随着层出不穷的“萨娜”、“盛宏”、“罗恩”、“杨沈”、“蓝波”的由衷呼喊声。唯有他自己，也曾在北方立下过赫赫功勋，却连感受一下别人荣光加身的场景都做不到。
他的身边有着无数的人影，有英勇的近卫军，有美丽的宫女，有忙碌的太监，但他依旧孤独。哪怕在老师伏月卿去世之后，他一个人生活了近一年，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失落，这样孤独。
“你不用奇怪，就算今天没有为灰木堡的官员出头，你也登不上双龙花舟！”
一只干瘦结茧的手掌静静地搭在了郁离枫的肩头。因为年龄的关系，这只手已经产生不了多少热量，在冬季里显得有些凉。
但郁离枫的心却感到了一阵暖意：“崔法相！”
果不其然，那高高的身形，那沧桑的面容，那慈祥的笑意，不是崔云栩是谁？
“木瓜脑袋，老骨头家里有杯茶等你好久了！”崔云栩将手往旁边轻轻一摊，“上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