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宾馆的别墅式客房并非像是它们看起来那般独立和分隔。暂时告别郁离枫后，柯津带着柳梦和龙月两位女宪兵，来到一楼的某间下房，借着烛光的帮助，将地毯掀起半边，继而揭掉作为掩体的厚实木板，一个硕大的地下楼梯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该入口恰巧也是她们过来时的通道，地下的线路四通八达，一般人下去很容易迷路，但是掌管着帝国黑暗力量的柯津则完全不用担心。
七弯八拐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柯津三人来到了另一间别墅的底下。其出口处已经有另一群黑制服在等候，所以并没有花费额外的力气。示意两位手下原地等待后，柯津开始一个人带着资料上楼。
这栋别墅和郁离枫下榻的一栋在规格上一致，论起守备力量则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包括柯津过来的出口房间在内，小小的一栋别墅里竟然驻扎着两个小队数量的制服宪兵，就连楼梯上站岗的人影也是密密麻麻的。见到柯津的到来，宪兵们并没有刻意地向她行礼，而是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稳健得就像一座座雕像。
柯津进入的房间和郁离枫的卧房差不多大，都是面积接近三十平方码的大型间。和伊波拉斯沉睡的房间一样，该房间的窗户在挂上帘子后用几层的厚实黑帆布挡着，这是宪兵团办事的习惯。出于办公的因素，四面墙壁的托台上点起了超过三十盏的烛光灯，照得里头亮亮堂堂如同白昼。为了换气，整个天花顶板被完全掀掉。然而该房间并没有设置床铺，只是在四周的边上立有书柜和文件柜，房间当中则摆着一个巨大的长条桌。
条桌正中的位置端坐着一个女人，从柯云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女人的身段极其优美，瑰紫色的紧身丝质上装和宪兵团的黑色制式真丝裤，将她曼妙的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有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则让看见的人忍不住有上前去嗅一把的冲动。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女人的声音美得就像风中摇曳的玉佩。
柯津走到对方身侧，将手头的报告推上桌沿：“已经好了。不过那家伙太滑头，几个地方并没有说实话。”
“意料之中的事。如果他是个老实人，就创造不了灰木堡和克林腾的传奇。”
女人接过资料认真端详了起来，足足看了五分钟光景。整个过程柯津都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觉得他的回答有哪几个疑点？”放下报告后女人问道。她的手势证明她此刻是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的。
“至少有四处疑点是确定的。第一，他说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伏月卿带走的，但是我感觉，伏月卿和郁离家早在带走他之前就已经达成了谅解，不然郁离庄绝对不可能将孩子交给自己的杀父凶手。”
“那么你觉得，伏月卿能带走他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伏月卿答应训练他推翻朝廷和元老会吗？”
“那倒不至于……”
“既然不至于，第一个疑点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伏月卿当年功勋很高，杀戮又重，不管是皇上还是元老会，都不可能让他继续在军队里呆下去。”女子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打，“至于他教郁离舟的孙子辈是出于一个什么动机，那些对我们不重要。毕竟，加入圣光教会后的白伞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取自己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平叛武神。”
柯津笑着一欠身：“团长大人的分析丝丝入扣，非我所能企及。”
“少在我面前拍马屁，说出你的第二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他说他不知道伏月卿的名字，这明显就是在扯淡。”
“哼……”女子嗤笑一声，“他本来就是想通过你的嘴来说出伏月卿的名字。”
“可是他提供的证据，不还是把伏月卿给出卖了吗？”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出卖的？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老师，但又不能对宪兵团撒谎，就只能在两个方面都平衡一点。虽然看起来，他两个目的都没达到；但是事实上，他依然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为什么他要隐瞒伏月卿呢？这本身就是一种欺骗，他应该懂得欺骗宪兵团没好果子吃。”
“伏月卿死得不明不白的，他的仇家还没露头。若是太早暴露了，他的处境会很危险。至于欺骗宪兵团，从元老会到作奸犯科的囚徒，我们被欺骗的还少吗？”
“……”柯津一时语遏。
“不过这样也好，他到底是有一个软肋在我们手上的。”女子轻笑一声，“你的第三个疑点呢？”
“第三个疑点，他所他是为伏月卿的死去追杀列门盗贼团伙。据我所知，就算是列门一伙人全部上，也没可能打得过伏月卿。”
“伏月卿都一把年纪了，干翻他只需要一泡屎——”
柯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方说话像个大老粗一般的事情，她已经见识的太多。
“你所怀疑的事情，应该不是伏月卿被列门一伙所杀的可能****？”女子秀美的指尖在条桌上来回敲打，发出马踏秋原般的节奏和声音。
“那是！我个人以为，他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
“你怀疑他知道了列门黄金的下落？”
“正是此事！”柯津微微挺身，“那么大一批黄金，列门很有可能用它来为自己买命。”
“但他最后还是杀了列门一伙所有人……”
“这正是他的贪心之处。列门********地想要活命，想用黄金来收买他，却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够活下去的原因，是黄金一日不出现，他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相反，如果黄金暴露了，列门他差不多也就是个死人了。”
女子略略沉思，轻嘘道：“若是换了你，你会不会说出黄金？”
“我肯定不会。”
“列门他同样不会……”
“但是我们能够制造足够的理由，让陛下觉得是他拿到了黄金。”柯津的脸上浮起浅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心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在陛下和元老会要求不要追究的事情面前，千万不要去耍弄自己的小聪明。最好把它晾在那里，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事情也没听到过。”
满心期待的计划迎来了一瓢当头冷水，柯津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不好看了。
“你的最后一个疑点呢？”女子的追问还在继续。
“第四个疑点，是出使克林腾的时候，他和萨娜明明被蛮王扣留了，却又凭着一张嘴巴又让蛮王把自己和萨娜放了，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
女子再次敲打条桌：“如果你是蛮王，你会选择怎么做？”
“杀掉他和萨娜，就等于是断掉了奔腾的两条柱子。”柯津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所以你永远也做不了蛮王。”女子的头微微偏转，“两个新人的表现如何？”
“两位新人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龙月天资聪颖，但是她的心性，还停在一个小姑娘的状态，总是把人想的太好，也不敢使用宪兵团的手段；至于柳梦，恕我直言，让她呆在宪兵团，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女子微微一怔道：“哦？为什么柳梦不能呆在宪兵团？”
“因为她的情商太低……”
柯津将柳梦对于郁离枫的态度添油加醋地向女子汇报了一遍，其措辞自然是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如果说郁离枫眼睛里的柳梦是有些胸小无脑，那柯津汇报里的柳梦，则完全可以用白痴里的白痴来形容。
“我记得柳梦七月份过来的时候，她的考评是综合第三名，仅次于龙月和安默阳，怎么会糟糕成这样？”显然女子对柯津的汇报是有些不解的。
柯津毕竟也算是老油条了，如何不知道插人一脚的手腕，补充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忌讳的人和事，也许她天生就只跟郁离枫犯冲。”
“最坏的可能性也不过是被郁离枫睡了又甩了，心里有气……”
柯津的内心一阵偷乐。“柳梦啊柳梦，你就等着坐冷板凳吧。”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情，龙月和柳梦毕竟是帝国公民里的优等生，对于宪兵团最大的价值，就是她们的背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她们不能像老鸟一样手眼通天，同时她们也不会像老鸟一样，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心思需要我们去防范和注意。宪兵团这两年屡屡有任务失败，一个最大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内部出了叛徒，事先把计划透露出去了。所以，我们还是得多锻炼新人，让新人和旧人之间形成竞争，让那些怀着异心的旧人看看，没有了他们，事情反而能做的更好。”
听完女子的话柯津的心猛的一阵咯噔，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柳梦反而还能受重用？
“多给新人一点时间和机会成长。”女子显然是不想就两位新人的事情继续磨叽。
“我会好好教导她们两个的。”柯津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女子继续问道：“你对郁离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
柯津倒也还算诚实，直接回应道：“毫无疑问这个人非常强。能够以一人之力战败列门团伙六十余人，剑术堪称精湛；在灰木堡不用命令直接动员整个城镇，演讲和组织能力一流；受命组织克林腾会战，战术能力优秀；在蛮王面前全身而退，勇气和外交水平也不是盖的。相信在祁云山之后，他会成为帝国最有为的年轻将领。”
“我不需要大家的判断，我要的是你自己的判断。”
柯津迟疑了一小会，重新组织措辞说道：“应该说这是一个有着强烈企图心的男人。普通人有的欲望他全都有。他好名，不惜冒着被追究的风险出头；他好利，回来就大把花钱和走关系；同时他还很好色，听说他在家里一次就买了七个女奴，每一个都很漂亮，用来干什么，相信大家都想的到。”
“你认为他好色，是不是还有一个理由，就像柳梦所说的，他一直盯着你的胸脯看？”女子的语气很是令人玩味。
“这当然也能作为一个证据。”不得不说，柯津的语气还是美滋滋的。
“是么？”女子微微轻笑，继而音调陡然高了几度，“脱掉你的外套！”
这是要干嘛呢？柯津感到很不理解，但是她又不敢拒绝女子的命令，只好遵照女子的指示，将“乌鸦装”的纽扣一颗颗解开。
“我不知道，穿着那么厚的秋衣，你的胸有什么好看的！”
女子的话令柯津的脸当时就瘪了半边。柯津内心咒骂：“谁跟你一样骚啊？一年到头大半个胸脯露在外边！”
“我记得雪梨当初的报告里提过，她试图勾引过郁离枫，但是没有成功。这个人，绝对不十一个能轻易被女色所诱惑的人物——”女子的鼻腔透着一股冷风也似的味道，“从始至终，他看的一直都不是你的胸。”
妈的，当老娘是空气么？柯津忍着一腔的怒气没敢发，悻悻言道：“那他看的是什么？”
“你的心！在一开始，你觉得自己看透了郁离枫；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在第一时间看透了你——”女子终于站起身来，高挑的身形就像是在柯津的身边立起了一只仙鹤，“罢了，反正我也没有指望着你们能够对付郁离枫，还是由我亲自会会他去……”
“你当然是该去会会他了。因为你早就巴不得在男人面前卖弄一番自己美丽的肉体了！”
柯津咬着压根半晌，一直到女子的背影完全从房间里消失，这才郁闷不已地呸了出来。
四壁的烛光依旧融融，但它们照在柯津身上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产生像女子身上的靓丽光鲜感，反而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虚无，阴冷，令人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