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一凡!”
华一凡听到萧江流疯癫中大声叫出自己的名字,连忙睁开眼,阴暗的牢房中一丝轻风飘过,荡的他心头一冷,此时血红的眼眸中恢复丝丝清明。
“你说你叫华一凡?你,你是华家的吗?你是不是十年前华府的遗孤。”
萧江流说话间带着试探的语气,这对他来说太过于重要,之所以苟延残喘到如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完成一件事,萧青锋在临死前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华家后人,交托遗物,这些年萧江流一直在江湖上打听华家遗孤,也找到许多同名同姓之人,可验证后无一符合。
华家遗孤哥哥名华清源,弟弟名华一凡,此时萧江流骤然间听到华一凡的名字,心中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急切而又期盼的望着他。
华一凡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里发毛,只得点点头,“是啊,我一直叫这个名字,奇怪吗,不过我并不是你说的什么华家的人,从小我就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后来养父母相继去世,我只能一个人艰难生活。”
萧江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他似乎并不甘心放弃,追问道:“你知道你有一个哥哥叫华清源吗?”
华一凡摇了摇头,老实的回答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哥哥。”
“唉……”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萧江流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近乎麻木,夜中,牢房内非常安静,偶尔老鼠发出的吱吱声打破了这种宁静,却又唤起另一种透入心扉的冷寂。
萧江流从怀中掏出纸笔,摊在地面,借着月光画起画来。
轻重急缓,手臂微动,下笔如有神,华一凡对绘画兴趣甚浓,他将脖子伸的很长,慢慢观摩。
越看华一凡越感兴趣,萧江流描绘丹青之时极其专注,自有一股神韵暗含其中,他的笔法运用非常奇特,普通人都是以意使笔,因意成像,笔自动人之处在于有意趣,而萧江流的丹青之法却是大为不同,笔未至,墨先至。每一笔挥出之前,墨印已经天然而成,笔尖也仅仅成了勾勒绘画的最后一道关卡。轻运笔,轻柔之感划过纸间,墨随心动,于笔未至之时已然融神其中,自有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华一凡看的有些呆住了,从前他总认为自己的丹青才是最顶尖的,可是此时见到如此神妙的丹青之法,彻底的让他有一种坐井观天之感。
静静的看着萧江流的挥毫泼墨,华一凡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这个人就是夏雨合喜欢的男子吗?也许只有这样的奇男子才配得上如仙女般的夏雨合。
三年前的青年俊才榜让他做了榜首果真没错,除了为人潇洒,武功高强外,竟然连丹青之法也是如此神妙。和他相比,华一凡突然觉得自己连菜叶上的小青虫都不如。
天下间竟真的有如此才俊,若是三年前萧家没有遭逢劫难,现在的萧江流必然会成为整个国家的领军人物。
只是世事弄人,如此人才,却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小兄弟,这幅画便送给你吧。”此时萧江流已经将画作完成,这是一幅监牢图,画的正是孤寂的牢房内两人促膝长谈,苦闷感积聚心头,应景之作,颇有一丝情趣。
华一凡回过神,对上萧江流枯寂的眼神,一股悲凉之感由心底而生。
不待华一凡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三年前我也如你一般,身中剧毒,邪月真人传我纯阳神功逼着我修炼,表面上一片好心,实际上是在培育寄体来为他养毒,其心可诛。这些毒吸收我们修炼的纯阳神功不断壮大自己,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天,直到我们毒发身亡后,毒又会自动回到邪月真人那里,如此他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炼制大量剧毒,这一个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可是上天总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我经过冒死实验,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他万万没想到俗世中竟然有人能破了他的巨蜈蚣毒,这让他感到极大的恐惧,所以这几年来一直在追杀我,他的实力非常高,虽然我的感知惊人,可是仍然被他多次追到击伤,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唉,真怀念以前的快乐时光。”萧江流的眼神愈加的落寞,哀叹一声,将刚画好的丹青递给华一凡,对着他说道:“这幅画就当是我们的相识之礼吧。”
华一凡接过画后,萧江流又将自己如何破解巨蜈蚣之毒的方法说了出来,“小兄弟,巨蜈蚣毒沉浸于丹田之中,这种毒可怕之处就在于它能够吸收我们体内的真元来壮大自己,所以如果一点点排毒是不管用的,必须一次性将毒全部逼出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要做到一次性逼出毒来,非常之难,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大量的聚气丹,一次性吞服下去,然后引导它们沉入丹田,巨蜈蚣毒被这股巨大的内气所逼迫,必然会离开丹田,进入经脉,这时你便可趁胜追击继续逼迫,直到逼出体外为止。不过这一种方法也是非常危险的,太多的气在体内如果引导不好必然会导致爆体身亡。”
看着华一凡疑惑的眼神,他继续说道:“聚气丹是各大仙门最普通的丹丸,只要你能进入任一仙门都可以得到。当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被一位尘俗游历的仙人看中,带回陨日岛。不然也不会有这个解毒的机会,只是你,各大仙门选人要求相当高,我怕……”
萧江流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意思华一凡当然明白,仙门对资质要求非常高,选人也从来都是万中无一,他们遵循的选取弟子原则从来都是宁缺毋滥。
华一凡微微一笑道:“能认识萧江流大哥已经是我的福气,何必去想其他,就算最后没有进入仙门,毒发身亡又有何妨,自古谁无生死,再厉害的英雄人物最后还不是如普通人一样化为一抔黄土。”
“说的好!没想到小兄弟有如此眼界,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没想到这个穿着如叫花子一般的少年竟然有如此非凡见识,真的让萧江流刮目相看。
“噗!”突然间萧江流喷出一口鲜血,华一凡赶紧起身去查看。“萧大哥,你没事吧?”
萧江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我这是毒入五脏六腑的前兆,邪月老贼太过厉害,我虽然躲过了他的追踪,却终究躲不过他的毒。”
“萧大哥!”华一凡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当然知道毒入五脏六腑是必死的局,只是他连自己的毒都解不了,又如何来帮萧江流。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用为我伤心。只是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帮我两个忙。”萧江流突然跪在地上,“小兄弟你一定要帮我。”
“萧大哥!”华一凡赶紧扶起他,“既然你肯让我叫你一声大哥,就不该如此的不信任我。”华一凡虽然平时油嘴滑舌,偷鸡摸狗,可是却有一副热心肠,向往江湖情义,“一马既出驷马难追。只要萧大哥交代的,就算死我也要办到。”
萧江流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华兄弟了。”说着从怀中拿出两样东西。“我这里有两样东西,希望你能帮我带给两个人,并帮我带一句话给她。”
“好,萧大哥尽管吩咐。”
萧江流摊开一张画卷,“这是三年前我画的一位女子,算是我的心中至爱,只是造化弄人,萧府被灭满门,只有我逃了出来,浪迹天涯,我与她有缘无份,这些年来一直不敢去找她,只希望你能帮我将这幅画带给她,并给她带上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老情绝,江水断流。此生不能与你携手,愿来生偕老。”
华一凡接过画卷,上面画着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上书“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心中暗道,“果然是夏雨合,看来萧大哥对夏家女儿的感情比传闻的还要重几分,就是不知道夏家女儿又是如何待萧大哥。”
突然华一凡想到那日偷看夏雨合洗澡的姿态,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力将画卷合起来,“萧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将原话带到。”
萧江流虽是重伤弥留之际,但观察何其细微,瞬间便捕捉到了华一凡神色的不自然,“你认识夏雨合?”
华一凡并不想骗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谈不上认识,我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萧江流见华一凡承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只当华一凡心中对夏雨合爱恋,此时听到他对夏雨合的情意有些不自然,又岂会想到华一凡是因为想到见过夏雨合的胴体,此时感觉尴尬。
摸了摸鼻子,华一凡觉得有些愧对萧江流,“萧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萧江流此时已是将死之人,哀莫大于心死,早就没有了许多计较,微微沉吟一番,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我爹花了七年时间,我又花了三年时间俱是未完成,所以如果你没有完成我也不会怪你的。”
“乖乖,到底是什么事情,萧家父子两竟然花了十年都未完成,就算交给我,我可以打包票完不成。”华一凡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不过萧江流将这个事情交于他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死的时候身上还背负着这个完不成的重担。
萧江流打开另一个用布包住的东西,随着布慢慢打开,华一凡看到里面是一页牛皮纸,他的心跳遽然加快,脑中仿佛被人用巨鼓在敲击,耳朵什么话都听不清。
“华兄弟,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华一凡才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只是此时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坚毅,萧江流此时已经心死,一时竟没有注意到。
“十年前,时任右拾遗的华缘客冒死觐见国主,直言利害关系,呈上奏折,矛头直指大太监李忠清,细数其扰乱朝纲,残杀大臣,欺压良民,逼良为娼等罪名一十八条,每条罪名后附上数十惨案,可谓恶迹连连,人神共愤,满朝文武闻其诉言,皆是恸哭流涕,敢怒不敢言。可是国主年幼,被李忠清操纵,不但未能纳谏,反而诛灭华府,这就是十年前的惨案,华府之难。”
“当时我的父亲与华缘客私交甚好,华缘客在觐见国主之前找到我父亲,亲手将这一页牛皮纸交到父亲手上,并且再三叮嘱,为防不测,华家的两个孩子被他送走,如果今日难逃一劫,希望父亲能尽自己的力量将这张牛皮纸送到两个孩子手上,而凭证就是另一页牛皮纸,这两页牛皮纸是他们华家祖上传下来的,原是一页,后被分为两页,如果两页纸能完美衔接,必然是华府遗孤。”
话刚说完,萧江流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面如死灰,连白皙的皮肤都成了暗黑色,此时的毒已经流遍全身。
华一凡郑重的接过萧江流递过来的牛皮纸,打开一看,果然是画经的下半部分。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如今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萧江流,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是刚刚知道父母,却已经是生死相隔。
“萧大哥,我一定帮你找到华府遗孤,亲手将这页纸交给他们。”华一凡对着萧江流跪下,重重的磕头,萧江流嘴边终于露出微笑。
“咚,咚,咚……”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整座牢房之中,只是伴随着这些回声,江流已殇。
此时的监牢外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从监牢的天窗中照进来。聆听凄凉的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琴声寂寞地低语,唱着那首古老的诗句,为这里沉眠的逝者悲哀。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