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之回首,被吓了一跳。随即却是淡淡一笑,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那人是范宁的女儿,名叫蕙兰,易钗穿儒,同诸生一道在书院听父亲讲课,今年刚刚及笄,不过魏晋之时礼教不严,女子易服而学也不是什么出格之事。
范惠兰自幼随父读书习字,所学甚博,不让堂上来自会稽、吴郡各地的学子,便是与人辩难,也是词锋犀利,不让须眉。
范惠兰还有一点小爱好,就是爱管人,学堂里面整日梦游度日的学子最怕的不是范先生,而是他的女儿。以魏广为例,每次见到范惠兰总觉得矮人家一辈,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王宣之的神情显然不让范蕙兰满意,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提醒你学堂之上专心有错么?
范蕙兰见王宣之撇过头去,浓淡相宜的蚕眉皱的更紧了,正瞧见王宣之偷偷摸摸拿起那张纸,对着魏广这家伙比划。
葱bai粉嫩的小手拽住一片衣角,出气似得绞了绞,便鼓起腮帮子,劈手将那张纸给抢到手里。
王宣之缩着头,想把这张图纸递给魏广看看,转眼手上一空,那张图纸被人夺了去。回头看去,范蕙兰挑衅般歪着嘴,那张图纸此时便在她手上。
王宣之神色一敛,道:“范师妹,还请还我。”说罢伸出右手,问范惠兰讨要这张图纸。
范惠兰轻“哼”一声,搓着口型,那意思就是,“就不还你。”
王宣之无法,此时学堂之上,岂能跟市井一般你争我夺,而且还是同一个女子。
无奈之下,王宣之只得又重新画了一幅蒸馏酒的图纸。其实这也不难,原理在后世更是连初中学生便懂。
王宣之的图纸大致是结合后世的记忆同自己上午的思考所得,核心技术便是利用酒精沸点比水低这一物理特性。先是用一口封闭大锅熬煮木桶中普通的酿造酒,蒸发出来的酒精通过一根管子到一个水缸中冷却,最后直接流出高度酒。
虽然这个法子用到材料不多,若是在后世,很容易就找到材料,诸如管子,冷却器之类,不过这是在一千七百年前的东晋,便是一个管子便难倒王宣之了。
这一早上,王宣之便都在想“管子”的事,也并非没有想过用铁来打造一根管子,只是不知道以现在的冶金业水准,能否打造水管。
范宁的香炉山书院,平日只授学半日。巳时末,范先生便收拾了书本,自顾离去了。
书院不管午饭,学子们要自己准备。范宁走后,学子们纷纷起身,朝外走去,王宣之朝孔文同魏广招招手,三人聚在一处说话。
王宣之的从兄冲之也在学堂就学,此时瞧见这三人鬼祟,便故意扬声招呼道:“子恒,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昨晚稍补遗憾吧。”
王冲之说的隐晦,但是在场学子又有几人不知道王宣之数日前气跑新婚娘子的荒唐事,昨夜群芳院里豪掷十万钱也是被人刻意传扬。是以王冲之如此一说,还在学堂的学子尽皆大笑。
“子恒兄,十万钱买来的姑娘,想必也跟陈郡谢氏的相差仿佛了吧。”有士族子弟肆意调笑。
王冲之此时却是脸上一沉,皱眉斥责,“陈郡谢氏也是你能妄语的?”随即又是脸上一缓,招呼王宣之道:“子恒,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宣之摸不清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此人一贯作风,煽风点火,坐观虎斗是他的拿手戏才是。
学堂外一角,王氏兄弟挥退众人,王冲之一脸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子恒,你我同出一门,又有同窗之谊,按理自当亲密无间,这些年我们反倒是有些疏远了。不过为兄一直视你为亲弟一般,只是你不知罢了,似那些宵小之辈,若在背后对你恶语中伤,为兄只要知晓,必然严厉惩处。”
“立渊有话说便是,无须客套。”
“好,那我便说了,清晨兄去给家父请安时,家父提及过几日便要回建康,这次回朝会去拜访安石丞相,为子恒求情。”
“哦,如此真要多谢三伯了,今日回家定去拜谢三伯。”
“恩,家父这几日为子恒之事是日思夜想,总说我琅琊王氏在此事上有愧与陈郡谢氏,只希望谢世祖会体谅一二。”王冲之顿了顿,低声道:“另外,听闻谢氏女郎写了离书于子恒?”
王宣之一愣,王冲之如何知道此事,这事自己从未对外说过,知道者除了父母便只有母亲的贴身侍女了。难道是母亲说的?王宣之如此想是因为母亲贺氏这几日每日都要数落那个谢氏媳妇,总说一定要抓其回来,让自己当面写一封休书。
“厄,原来立渊已然知道,不错,是有一封离书予我。”王宣之不想隐瞒,毕竟自己对那个谢氏女郎毫无感情,合离也是王宣之所愿。
“好,果然如此,那离书可否借为兄一观?”
王冲之一听王宣之承认,脸上顿时现出喜色,顿时引起王宣之起疑。看自己笑话么?似乎不像,真不知道这个王冲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立渊,觉得很好么?”
王冲之暗道自己失言,忙道:“家父也是昨日听六叔同六婶说起此事,便说既然子恒与谢家女郎无缘,这次回朝便请丞相做主,废了这桩婚事,这样王谢两家面上都好看。”
王宣之“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另外,家父早上提及为兄定品一事,定品之后便会请舅父郗恢做媒,同去建康向谢玄世叔提亲。”
王宣之手上一颤,王冲之今日行为古怪原来如此,若是往常必然想方设法污秽自己,那个谢氏女郎多半也会被提及。今日一早却是改了性子,刚刚有人提到自己的逃婚妻子惹得其大怒,便是为此啊。
“呵呵,子恒先在这里恭喜立渊了,他日事成,还望有口喜酒喝。”
王冲之心情大好,开心道:“那是当然,你我亲眷,岂有不来之礼,哦,对了,那封离书子恒还请妥善保管,不然没了凭证可不妙。”
“厄,这个也须保管吗?我那日醒来看完便撕成碎片了。”王宣之故作惊讶。
“什么。。。”王冲之大惊,撕了,天啊,那不是没了凭证,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个从弟来个死不承认,自己还如何娶谢氏女郎。
要说王冲之为何如此热心,那谢氏女郎即便未与王宣之同房,也已然三媒六聘,三拜天地,王冲之人才一表,年少便才名远播,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要去娶一个再嫁之妇?
只因当今谢安当朝,总领一应中书事务,天子年幼,大小政务皆出谢安石之手,王冲之若是能娶谢家女郎,今后入仕,成就必然不凡。
王宣之早就看穿了从兄,那么点心思如何瞒得了自己,含糊道:“从兄莫急,待我回去好生找找,再让婢女试着复原回去。”
王冲之大喜,正想再说下感谢之话,王宣之摆摆手,“从兄还请先回,子恒还有事情要与人商量。”
说完,王宣之不理冲之,自顾去了。
魏广、孔文见王宣之回来,脸上却无甚表情,便问何事。
王宣之笑了笑,道:“不过是妄想去谢氏攀亲,由他去,不用理会。”
王宣之拿出那张图纸,“君平,昨夜借了你十片金叶子,一时半会也还不出来,今早灵感偶发,画了这幅图,此法名为蒸馏酒,当今世上应当无人会此法。”
孔文拿过图纸,见左右两个大桶,左边这个下面一口大锅烧起热水,却不知道何解。
“这道理仔细说起来麻烦,我们同去子通家的东郊别墅实验。”
孔文看看魏广,点点头,算作同意。
“王子恒,这个什么蒸馏酒有何依据?”脆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王宣之回头一瞧,原来是范家小师妹。
范惠兰课堂间夺来王宣之那张图纸,研究了半天也无所得,难道把酒煮一煮,通过那根管子就可以流出美酒吗?
“呵呵,此乃商业机密,请恕我不能告知。”王宣之摇头拒绝,气得范惠兰狠狠瞪了一眼。
魏家人丁不兴,田产也只有五十顷,因此魏氏别墅说大也不大,不过魏广之父魏异有头脑,在剡县颇多产业,茶楼酒肆,多有涉足。
魏氏城郊别墅里,便有一间黍酒作坊。
王宣之三人找了间厨房,命人寻来木桶,竹竿等物,几番尝试,果真搞出了蒸馏酒,只不过纯度并不高,王宣之觉得应该是火候控制的问题。
酒精的沸点为七十八度,虽然并不直接加热黍酒,而是以沸水蒸汽来加热米酒,但是后面温度上来之后便又控制不好了。
忙忙碌碌一下午,终于搞出三小坛提纯的黍酒。酒精度确实是提纯了不少,大约能到二十度,但是酒香确是要少很多,魏晋之时尚无蒸馏酒,酿造出来的酒,酒精度最多也不过十六度。不过初次实验便有如此成果,也着实令人振奋,魏广一听这酒还能烈如火烧,便是双眼透亮,恨不得立时弄出这个酒。
王宣之的意思是三人合作来经营这蒸馏酒生意,孔文推辞:“商贾之道并非正途,且此事我毫无帮助,受之有愧。”
魏广大大咧咧道:“君平,这就是你见外了,大家兄弟,自当有福同享,那个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当丞相前不也是个大商人嘛,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待我禀明父亲,调集家中酒坊匠人,全力研制这个蒸馏酒。”
“子通,此事一定要保密,制酒之法并不难,有心人看过一眼便能学去,那就不是独此一家的生意了。”
魏广连连点头,连说子恒有理。
三坛子大约二十多度的蒸馏酒,孔文不要,王宣之拿了一坛,剩下两坛全被魏广拿去,说是晚上要同父亲拼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