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重新回到这一日的下午,范宁乘牛车赶到剡县寻找女儿范惠兰,一路心急火燎,但是问了县里唯一的两处qing楼勾栏,得到的答复却是并未看到琅琊王氏的小郎君王宣之来过。
这却奇了,书院洒扫的老农分明见到王宣之带着自己女儿往县里去了,怎么问遍县里**都说没有见到呢?这王宣之不是向来**荒淫么,那便该来这种地方才是。
范宁站在百蝶楼前,眉头皱起,心急如焚。
“柴兄,到了,前面便是本县有名的酒楼,得月楼,里面的醋鱼烧的不错,等下可以试试。”
这时两个穿着细麻长衫的年轻人从范宁身畔经过。
范宁猛地一拍脑袋,顿足道:“对了,还有酒楼。”
得月楼里范宁依然没有找到王宣之,但是却撞见了自己的学生,王宣之的从兄王冲之,赶紧上去拉了王冲之到一旁僻静处,问道:“君平可见你那从弟王宣之,家人说其带了小女来了县上,却不知跑到何处。”
王冲之莫名被老师范宁拉离宴席,心中便是不乐,又心想该不是来为你女儿讨公道来的吧,真是好笑,我堂堂琅琊王氏子弟,会娶你女儿?
王冲之心中不乐,不过却未表现出来,面上依旧恭谨,“不知老师来此,是有何事?”
范宁四顾左右无人,便将王宣之拐带自己女儿的事情说了出来。
王冲之叹了口气,愤愤道:“我那从弟向来便不学好,吃喝嫖赌那是样样俱通,若是小师妹被他拐带了,可是不妙,如此我便陪老师在县中寻找。”
范宁大喜,连声道好,便同王冲之走遍了剡县大小茶楼酒肆,只是一无所获,最后的出结论,王宣之更本就没来过县城。
“老师莫急,小师妹也是有主见之人,平日学堂上大家也都服小师妹管教,就算任凭我从弟花言巧语,想来也是无事,如今县里找不到,不如我留下家仆继续在此寻找,我们回书院看看,若不在,便去我王氏金庭宅中。”
范宁想想也是,便同王冲之坐车回到书院,依旧不在,便又匆匆去了金庭王宅。
王冲之心中冷笑,这事情若是被祖父知晓,王宣之不知道会被该如何处罚啊,会不会关他一年半载的呢,哈哈哈。
到了金庭之后,范宁自然是要去找王宣之的父亲王操之的,家仆报说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几位老爷都在正厅陪客。
王冲之问道是哪里来的客人。
下人便说是建康来的郗恢和干珍。
王冲之心中一喜,如此正和自己心意,到时候当着诸位叔伯还有远亲郗恢之面,王宣之今日必定身败名裂。
王冲之一路引着老师范宁朝正厅走去,来到厅前,脱下木屐,恭谨入内。他想要给即将考核自己的远亲郗恢一个好印象。
不料自己尚未介绍,扬州大中正,安东将军郗恢竟然吃惊问道:“你便是王冲之?不对呀?”
“不对?什么不对?”王冲之低着头,不敢朝前看去,那个一脸大胡子的中年人想必便是郗恢了,自己听父亲说过,郗恢是留着一把美髯的。
郗恢此时也是自觉失言,讪讪笑道:“是立渊外甥吧,你边上之人便是范先生?”
范宁见到今日高朋满座,心中颇为犹豫,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向王操之讨要王宣之,这可太过失礼了。
范宁思虑已定,拱手道:“南阳范宁,见过郗将军,干丞郎,诸位王兄。”
这边王涣之已经热情招呼下人备好宴席,道:“还请范先生入座。”说着又热情介绍郗恢同干珍与范宁认识。
范宁入座之后心中犹豫,却又碍着人多不好说话,只得面上应付,心中却是十分焦急。
下首王冲之自然敬陪末座,此时见老师欲言又止,自己也是干着急,这般大好机会怎么能搞浪费啊。
郗恢对于范宁大儒的才名也是多有听闻,此时虽然一介白身,但南阳范氏复起是早晚之事,最迟年后,朝廷便将要征辟范宁了。
郗恢虽为范宁的突然到访而感到欣喜,但却见到王冲之并非是昨日那个年轻人,心中颇有些遗憾,怎么会如此,难不成真如王涣之所言,那年轻人只是一个寒门庶族中的愤青?
范宁却忘了王氏这些小辈中尚有一个王宣之,只因外面名声太臭,根本连考虑都没考虑进去。
干珍心中也是颇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可以与那年轻人再度一见,想不到那人却并非之前所想之人。
郗恢见范宁来到,便又吟了一遍《梦游天姥吟留别》,请范宁作评。
范宁原本无心欣赏,不过数句之后,便为诗句所夺,待郗恢吟罢,不禁拍案叫绝。
“如此佳作,不知是何人所作。”
郗恢颇有些遗憾道:“作此诗者是个年轻公子,至于姓名,却是一无所知了。”
“如此却是颇有些不美,此诗极佳,若流传出去,必当名震千古,今日有‘书圣’五子在此,不如请一人代为书写如何。”范宁也是见猎心喜,不禁想要看看琅琊王氏的书帖。
后人曾言:“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唯献之得其源。
王献之在书法上最得父亲王羲之神韵,众人便推荐由王献之来书写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
王献之推辞道:“此诗大爱,不过此诗中颇有狂傲不羁之意,却并非我之性格也,依我看,当由五哥来写,五哥性情与这诗情颇为相合,以行草来写此诗,最能表现诗中浪漫狂想,傲然独立的意境。”
王徽之点头大笑,“哈哈哈,还是七弟最懂我,此诗我大爱也,若是得知作者,必与其结为异性兄弟,联榻相谈数日也是不过瘾啊。”
不多时,家仆便捧上文房四宝,诸人移步到一张书案前,围观王徽之的书法。
只见王徽之负手在身后,仰首闭目,嘴中细声默念,似在默念那首《梦游天姥吟留别》。
王操之便接过磨墨这件差事,往砚台里注水,然后三指捻住墨锭,左手拉住衣袖,缓缓地在砚台上画着圈圈。
王徽之默念了数遍这首诗,又陷入沉思,表情极为恬淡,似有所得之时,双目睁开,如有神光。
王徽之握着狼毫笔,笔如龙舞,姿态甚美,隐隐然有一种神奥气韵在身体上流转,在旁诸人皆能感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洒脱与不羁。
范宁十年前曾随父亲范汪拜访过‘书圣’王羲之,见过‘书圣’在写字时的那种浑然间与天地相合的意境,此时再看王徽之的书法,隐隐然已经有了独成一家的气势。
意尽书成,王徽之投笔阶下,离开案前,在厅堂里插着腰,仰头大笑,胸中豪气尽数散出,好不快哉。
范宁再看书帖,全诗共二百八十五字,龙飞凤舞,却又暗合法度,细看是,便觉得书帖与诗中意境相合,诗中繁密的意象和瑰丽的色彩,若跃然纸上。书帖在最后一句时,笔势更显狂傲之气,那种胸有不甘与自傲之气,直欲破纸而出。
郗恢拍手赞道:“这行草本已极妙,特别是这最后一句,乍看之下笔法极其放纵,不合法度,但若细细体会,这字如一笔而成,却最能显出这最后一句诗中作者的心意,同样也糅合了子遒的心性在其中。若此草书,当世未显,加以时日必然大放光彩。
王徽之刚刚似有所得,书法之道恍如进入了一个新境界,所以才会在书成之后叉腰大笑。其实是他在无意间写出了还要晚上数百年才出现的一种草体,狂草。
众人明白王徽之在这一帖之后的感悟与突破,也都为其开心。范宁这时见到王操之就在身旁,便偷偷拉了拉其衣袖,示意王氏老六到一旁说话。
范宁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好就说我女儿同家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被你那个**儿子拐跑了。
“哎,这事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不怕子重兄笑话,小女蕙兰一直在书院学堂读书,平日同宣之这孩子也不怎么说话,今日却奇怪,没和家里招呼,便同宣之出去,要不是家人见到上了你儿子的马车,我都要当其失踪了。”范宁苦着一张脸,可怜天下父母心,特别是有女儿的爸爸,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王操之倒也不见怪,拍拍范宁的肩膀,道:“范先生莫急,子恒这孩子我是知道的,虽然前段时间有些胡闹,但本性还是好的,坏事是绝不会做的,这个你请放心。”
虽然王操之这般说,范宁心中依然焦急,毕竟自己找遍了县里也并未看到啊。
“哎,是我唐突了,哎,关心则乱,小女到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我同冲之遍寻剡县也是找不到两人,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范先生莫急,我估计他们是去了魏广的城郊别墅了,最近常见魏家这孩子过来,想来一起玩闹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范宁心道,你生的是儿子,当然不怕,而且名声早就臭遍全郡,我女儿乖巧可爱,这要是传出去同你儿子王宣之鬼混,这今后还怎么寻婆家。
范宁正自心焦,王操之身边不知道何时过来一个青衣仆人,只听那人禀报道:“六爷,子恒小郎君刚刚回来,披头散发,好像喝了很多酒,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范宁听到“披头散发”四个字,只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惊骇大叫一声。引得诸人纷纷转身朝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