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髯文士看着匆匆离去的王宣之,却是抚须而笑。
红面文士瞧见,便问道:“道胤,如此才华横溢之少年却不知是何人,实引为憾事,却不知你为何发笑。”
“梦翔兄,你我同朝为官,亦曾识得我表亲王涣之、王肃之,不觉得这小郎与其二人颇有相似之处?”
红面文士闻言一惊,低头细细一想,道:“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红面文士忽的一拍大腿,嘴巴张成O字形,吃惊道:“你是说!”右手食中二指并指向方才王宣之离去那方向。
边上老僧亦是笑脸盈盈,显然也是猜到了。
“王逸少风姿绰绝,隐居金庭多年亦,与老衲做了二十年的邻居,却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这少年若说是‘书圣’之后,老衲却是信了。”
“昙光大师,您隐居石城山多年,却是沉心佛法,不理俗务,今次不妨随我等去金庭一游如何。”
老僧闻言一笑,却是拒绝道:“琅琊王氏乃道门信徒,却是不好走动,老衲虽无芥蒂,‘书圣’风雅自也无碍,但此事传扬出去却是与王氏名声无益,还是就此作罢吧。”
红面文士心中明了,当世天师道门传播甚广,近年来道首杜子恭不理教务,教务皆由徒弟孙泰经手,孙泰此人度量甚小,对新兴的佛教极度打压,严禁门下信徒进入佛寺等。
“书圣”一脉,子孙中都有一个“之”字,便是隐喻王氏是天师道的信徒。昙光大师却是想人所未想,实在是有佛门大德之仪。
红面文士却是信佛的,早年大病,适逢昙光路过家门,巧施药石,治好自己大病,从此有了往来,对佛门教义也是颇多研究。这次来会稽公干,第一便领着美髯文士前来剡中石城山拜访。
美髯文士这次同友人前来拜访佛门大德,也是深感收益良多,此时也是佩服老僧气度,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道胤,我知‘书圣’共有七子一女,却不知刚刚那少年乃是哪房之子,你乃王氏亲眷,不妨猜之。”
美髯文士哈哈大笑,言道:“我姑丈七子中,老大玄之早夭,剩下六子,其中老二生了四子,我前年见过,却是不是。老四肃之,生有二子,皆在建康,你我都见过,自也不是。老五却是未曾婚配。老七子敬名望最大,却也是刚刚同我妹完婚,自然也不是。剩下老三同老五都是独子,年纪算来都与刚刚那少年相当,我猜此少年乃是我表弟王涣之的独子,王冲之也。”
“哦,为何不是老五操之之子?”红面文士心有疑问,便即问了出来。
美髯文士便摇头叹道:“说来也是一件蠢事,我那表亲操之之子名唤宣之,幼时我还曾抱过,粉雕玉琢一般,想不到如今长大竟然如此纨绔,数日前正是其与陈郡谢氏之女的大婚之日,这厮竟至县上**喝得烂醉,摔下楼来,乃至昏迷数日,把谢氏新娘都给气跑了。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美髯文士摇头长叹,甚是惋惜。
“大师,梦翔兄,你们说,如此纨绔之子焉能做出如此诗文,又如何能有如此棋力。”美髯文士越说越急,显然对王宣之这个小辈非常气愤,恨不能当面教训一番。
红面文士也是点头,心道,这少年诗品、棋品,乃至人品皆是上上品,绝非一介纨绔可比。
“若单以棋力观,这少年怕是不让其从伯祖了。”老僧坐在一块青石上,目光重又放到棋盘上,似乎是在复盘这盘棋。
良久,老僧道:“此子少年老成,行事不拘一格,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呐。”
美髯文士哈哈大笑,自己亲眷子侄能得到佛门高僧的称赞,自己也是与有荣焉。
“梦翔兄,我等何须在此瞎猜,明日便去金庭,到时唤来一见便知。”
红面文士亦是大笑,连声称是。
却说王宣之快步下山,哪里知道山顶上两士一僧已然将自己变成了从兄王冲之。
“小郎君,秀珠笨,但是也知道您家世显赫,是江东高门,怎么您却对那老和尚说是寒门呢?”秀珠眨巴秀气的大眼,紧紧赶上王宣之的脚步,好奇问道。
“呵呵,不为什么啊,秀珠不觉得这样显得你家小郎君很高深么?”
秀珠“哦”了一声,低头思考,似乎有些不解。
看到秀珠纳闷的神情,王宣之不禁玩心大起,脚下一缓,曲指在小侍女瑶鼻上一刮,心道:“若是我报了姓名,那三人给我传扬出去,那不是糟糕,都怪我没事吟什么诗啊,哎。”
“要下山了,秀珠,拉着我的手,等下莫滑倒了。”
王宣之伸手拉住秀珠的小手,入手冰凉,触感甚佳。
秀珠左手被小郎君拉住,顿时羞红了小脸,心如鹿撞,低着头不敢看王宣之。
归途总是甚快,王宣之三人来时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待到山下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了。
阿清建议王宣之再回乡里借宿一晚,明日早起,趁天凉赶路。
王宣之却道:“傍晚凉风习习,正好趁夜赶路,若是顺利,前半夜就能到家了。”
阿清拗不过小郎君,便只好驾车朝金庭赶去。
古时夜路不好走,这日夜里有无明月照路,只在马车前打了个灯笼,便摸黑往金庭去了,多亏了阿清驾车甚为精熟,亥时过半便看到了王氏宅邸的隐隐灯火了。
熟睡一夜,翌日清晨,王宣之仍旧早早起来,出去锻炼了番,便觉神采奕奕,丝毫没有赶了半夜路的疲惫。
用了早饭,王宣之拿上书本,去书院了。
今日来的时辰跟往日里差不多,也是大约辰时两刻的样子,同窗学子们都要到辰末才会来学堂,因此这段时间颇为清静,王宣之便喜欢独处静静地看会书。
“额,师妹今日好早。”王宣之一进学堂,便见到范惠兰已然在自己位上端坐,正在翻看一本书籍,见到自己进来,便是头也未抬一下,小巧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王宣之自讨没趣,也不在意,便到自己座位上盘坐下,继续看没有看完的《三国志》。
这二人座位挨得近,便如同桌一般,却各看各的,不发一语。
如此静静看书,便是王宣之想要的,恍如回到了前世的学生时代,何况还有青春美丽的学妹陪着呢。
王宣之目不斜视,一旁范家小师妹却是不时偷眼打量,几次想要说话,终于是张嘴问道:“喂,王宣之,能问个问题吗?”
“厄?”王宣之抬起头,范惠兰早上的表现大异以往,按说按她的脾气应该是,“喂,纨绔子,学堂是你家开的么?想来就来,不想来便可不来吗?不来你可以滚啊,大清早的就污我的眼。”
虽然有些闹不清,但是此时范惠兰的神情却是有些苦闷,让王宣之有些纳闷,便道:“小师妹请说。”
范惠兰这时却是有些扭捏,低着头,声若蚊蝇。
王宣之见其如此神情,差点儿以为小师妹这是要向自己告白了,忽的又觉得不可能,这小师妹明明是对自己一百个看不起,又怎么会生出爱慕之意呢。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左右就我们两人,你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范惠兰低着头,两只小手拉在一处,攥得指节都有些发白,王宣之瞧见其忽的用力点了下头,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你,你知道你从兄立渊最近都忙些什么吗?他最近总说自己忙,似乎在刻意躲着我。”
王宣之这才恍然,原来问题是在王冲之身上啊,看来小师妹与从兄还真的在恋爱?
忽的又想起前几日王冲之对自己所说之话,不是说过打算娶自己跑掉的谢氏女郎么?看来王冲之这是要做陈世美呀,同谢氏联姻好处自然多多,也符合琅琊王氏的门第。
虽然知道其中缘故,但是却不好对范惠兰讲,王宣之只得摇头道:“我却是不知,你也知道,我与从兄有些芥蒂,他这些日子做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的。”
范惠兰原本希望能从王宣之那里得到些消息,所以自昨日开始,便早早在学堂里等候,其实是想趁着没有同窗在场,问出那些有些羞人的话,却不料依旧没有消息。
这几日里,王冲之对自己诸多躲避,原本放学之后常常会留在书院用饭,这几日里也总推说有事,放了学便匆匆而去。自己昨日鼓起勇气,约王冲之午后去游览山水,当时同窗不少,尽皆起哄,不料王冲之竟然一改往日的谦和,厉声斥责同窗,同时也拒绝自己的好意,让范惠兰好不伤心,昨夜更是一夜辗转,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王冲之反感了。
范惠兰暗自神伤的模样自然瞧在王宣之眼里,叹了口气,虽然对自己从兄颇有些气愤,但也觉得这也不错,至少小师妹现在看清了王冲之势力的真面目,不至于将来成亲了才发现自己的情郎是个小人。至于失恋这种小事嘛,呵呵,在后世不是很正常的嘛,虽然王宣之前世也没谈过恋爱,更没法体会到失恋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