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去往剡东天姥山,反倒要往西南方走,王宣之三人赶早出发,按阿清说,能赶在暑气上来前赶到新昌乡,到时在那里寻一户干净农家住下。
一路闲聊,王宣之自感同小侍女秀珠关系亲近不少,偶尔几个小笑话,便可以逗得小侍女抿嘴而笑。
这一路上,两旁多是青峰秀谷,山水皆灵。王宣之心道,难怪东晋名士喜欢在剡结庐隐居了。
午时前,果然到了新昌乡。此地尚算繁华,虽无茶楼酒肆之类的高档娱乐场所,但农舍相连,人口也是不少。
王宣之三人便找了一户干净农户,给足钱财,打扫出三间卧房,一夜无话。
这日一早,天空阴沉,渐入酷暑的时节,有如此凉爽天气,让人无比开心。
三人早早出发,带上一个大食盒,午饭便准备在山上解决。
行出数里,转过一座山脚,便看到一座巍峨山峰被云雾缭绕,好不雄奇神秘,心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姥山么。
阿清此时开口道:“小郎君,那便是天姥山的主峰拔云峰,终年云雾缭绕不散,恍若仙境。”
“可知上山之路?”王宣之问道,昨日午后,阿清便上街找乡里猎户打听山道,只是不知阿清最后到底有没有摸清楚山路。
“小郎君安心,阿清已知晓上山之路,就在前方。”
听到阿清的肯定回答,王宣之不禁开心,掀开帘子也坐在车辕上,抬头看着周围美景,不禁心情舒畅。
今日天气阴沉,云雾便格外的多。初至山脚下,抬头眺望山顶,云雾遮住大半山体,端得如进入仙界一般。
“真美!”秀珠掀开车帘,也不禁赞叹。
“是呀,不过也好高。”王宣之看了眼瘦弱的秀珠,心中隐隐担忧她的体能,后悔不该带她一起过来的。
不过秀珠毕竟还是一个女孩,此刻亲近山水美景,她的性子也欢快不少,当先如一只起舞彩蝶,蹦跳着而去。
王宣之又看了眼自己脚下木屐,自嘲道:“没准还是自己没用呢,这山估计有千米高,山道崎岖,困难不小啊。”
便急急追了上去,关切道:“秀珠,慢点,晨露未干,山路湿滑。”
身后阿清单手提起大食盒,腰间绑了一个大水袋,跟在二人身后,只靠双脚,便不紧不慢跟住自己二人。
王宣之回头赞道,“阿清,你还没有我高,看着还显得有些瘦弱,想不到体力如此之好,单手提着食盒,仍然健步如飞。”
阿清咧开嘴,傻傻一笑,“庄稼人,力气还是有些的。”
翻山越岭,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小侍女气喘吁吁,脚步远不如刚上山时那般轻快,王宣之也是累的一头汗,不时还要在难走的地方拉一把小侍女,两手相触,倒又是羞红小姑娘的双颊。王宣之莞尔,古代女子也太过敏感了吧。
车夫阿清却是依旧轻快,一路上缀在二人身后,不急不缓,脚步依旧轻快。王宣之看了,不禁大为佩服,也暗自告诉自己要加强锻炼,现在的身体简直太弱了。
在山腰上歇息片刻,便又向上出发,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人终于登顶,攀上了天姥山的主峰拔云峰。
山顶怪石林立,巨石间植被茂密,或是山顶风大,树木倒是稀少,只有一株老松苍劲,冠盖如云。
王宣之三人便过去树下休息,阿清拿出吃食。
王宣之让阿清也坐下同吃,阿清不肯,王宣之便摆出一副家主样子,阿清才唯唯坐下,一起吃饭。
看着累的小脸通红的小侍女,王宣之大笑,“秀珠,你可知你现在的脸活脱脱像一只大红苹果。”
被小郎君调笑,小侍女的脸更加羞红,埋在双膝间,就是不肯抬头。
休息停当,王宣之来到山崖上,看到大半座天姥山上缭绕云雾,清风拂过,乳白色的云雾随风而动,或化为一缕清烟而消散,或裹带起更多云雾,在山体上沉浮。
忽的想起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千古名篇《梦游天姥吟留别》,里面有句“云霞明灭或可睹”,说得可能就是这般吧。
又仔细回忆起通篇古诗,不禁想试试用古代的洛声咏来吟这首古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外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太白的这首古诗,假梦境中游天姥山,寄寓自己仕途上的不得志,烘托出自己的傲然风骨。全诗辞藻华丽,意境雄浑,浑如天成。
王宣之用洛声咏高声咏唱出来,宛如仙音,正聋发聩,待咏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时,不禁胸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不吐不快。
面对脚下岑峦叠翠,云缠雾绕的天姥山,张口清啸,好不快哉。
这时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朝此处过来,王宣之注意到时,发现共有三人,两个中年文士,一个沙门老僧。
走得近时,王宣之见到,其中一个文士不到四十年纪,身长八尺,长着一把美髯,风度翩翩。另一个年长许多,身高却只有六尺,一头须发皆白,圆脸却又红**极。
沙门老僧年岁便更大了,王宣之看着至少六十余岁,一袭灰色僧袍烈烈,身材高瘦挺拔,慈眉善目,显是佛门高僧。
见三人朝自己这处走来,王宣之便迎上数步,待三人至,恭谨道:“小子无礼,打扰前辈、大师了。”
那老僧双手合十:“小檀越多礼,老衲今日陪友游山,不想竟闻佳作,当真是不虚此行。”
王宣之汗颜,自己一时兴起,咏唱诗仙神作,却不料被人听去,这下可说不清了。现在可是东晋,李白的爷爷都还没出生,等下该如何说才好。
“大师谬赞,此诗并非小子所作,乃另有高人。”
那僧人白眉一轩,继又问道:“敢问檀越,此诗是何人所做?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词句好生壮阔,老僧闻听亦是动容。”
王宣之一呆,只得继续撒谎道:“乃一位游学天下的儒士所写,小子便是为诗所吸引,来此观光游览。”
那美髯文士上前道:“想不到当世竟有如此人物,能写此诗者,又岂非范范,必是丰神俊朗,潇洒跳脱之圣人也。”
红面老者也是追问道:“如此佳人姓甚名谁,还请小兄弟赐教。”
“赐教不敢当,这名字小子也确实不知,那儒士吟过一遍,待我去寻时,便已无踪可循了。”
“可惜,可惜。”三人皆是长叹,为不能结实如此豪迈之人物而叹息。
王宣之心道,“这人姓李名白,只是要等他出生少说还的三百年吧。”
“既然无缘得识那隐士,我看还是回去先把棋下完再说吧。”
那老僧点头,“方才为小檀越吟咏所动,倒是忘了我们那盘棋了。”
说罢三人谦让,又走了回去,美髯文士仍旧忍不住默诵诗篇,似是生怕忘记。老僧回首朝王宣之道:“小檀越,相识便是有缘,不妨移步同座。”
王宣之颔首,便跟了过去,原来三人本是在一块巨石之后下棋,巨石与草木遮住此处,难怪之前登山时并未发现还有旁人。
王宣之朝棋枰看去,棋至中盘,白棋略占优势,老僧执白,与之对下的是美髯文士。王宣之前世也是喜爱这黑白之道,混迹于弈城围棋网,自己估计棋力至少有业余强九的实力。
旁观许久,王宣之便看出对弈二人实力都是十分厉害,尤其是老僧,实力犹有保留,只是稳稳压住黑棋。
又过一刻左右,美髯文士投子认输,大笑道:“人言大师棋道精湛,今日手谈一局,心服口服,便是比起号称江左第一的敬豫公,也在伯仲之间。”
“檀越谬赞,棋之一道,乃修生养性之物,若是心念胜负,却是落了下乘。”
美髯文士闻言一震,起身长揖到地,恭敬道:“多谢大师教诲。”
那僧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朝王宣之道:“方才老僧见小施主看的真切,若有所思,当是对此颇有研究,不妨入席手谈一局?”
老僧相邀,王宣之便不推辞,应声答应,便盘膝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