緖祓在窗前站了许久了,夜色下他的神色肃穆,呓萝依旧在昏迷之中,酒秧推门进来,一身疲惫,拍拍身上的尘土,顾不上喝一口水,道:“凶手捉到了,一口咬定是因为看上了呓萝娘亲的美色,她拼死不从便下手了。我问过镇上的人,据说这人平日里无事便到处闲逛,调戏过不少良家妇女,如今是已经被衙门抓走了。”
緖祓转身,并不接他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
“你可记得彼时师父所说的无思针。”
“镇心神,安魂魄。”
酒秧接口,他看向緖祓的背影,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呓萝可能要失去心智。
酒秧押了半口茶水,沉默着,思来想去还是点头,道:
“你是她师父。”
緖祓点头,施针,一针针飞快,酒秧看着密密麻麻的细针,闭上了眼。呓萝犹如深处噩梦中而打结的眉头水波一样的漾平了,眼角却滑下泪来。
她翻了个身,低吟一声。
緖祓此刻已经身子有些虚浮,酒秧上前扶他,他摆手,扶着桌子坐在一旁。不知道她会忘却到什么程度,这也是他第一次布此针,若失败,他便照顾她一辈子。
酒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眉头皱成了山堆,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出了门。
呓萝醒来的时候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天空压得低低的,风雨雨来之势。
緖祓今日破天荒的闭馆不医。呓萝醒来的时候只见师父拿着书卷坐在一旁。
见她醒来,緖祓试探性的问道:
“身子如何?”
呓萝伸了个懒腰,不解的看着师父,緖祓在心中思量了一番,道:
“昨日你下出去淋着染了点风寒。”
呓萝回想了下,脑子中一片空白,摇首,但是看到师父担忧的神色,她心头一紧,忙起来蹦跶了两下证明自己没事。看着窗外的雨天,想着昨日的药材还没收进来,急匆匆的想出门去收,脚下一软,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生休息。”
緖祓坐了一会儿便出门去了。
酒秧抱胸等在门外,瞅了瞅里面那个小丫头,对着緖祓挑眉。
“算是成功了吧。”
酒秧点头,欲走,
“师兄。”
真难得,酒秧回头看他,他脸色依旧毫无波澜的样子,仿佛方才唤他的并不是他,酒秧等着他开口。
“我回来之前,呓萝便交给你了。”
酒秧听着,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薄唇抿得紧紧的,半晌,开口道:“那你回来可要请我喝酒啊。”
声音有些嘶哑,一如从前他一人离开师门之时。
“嗯。”
几日的阴雨,天气总算是放晴了,这日緖祓便拉了呓萝出门。依照呓萝这几日的表现,她似乎忘却了自己曾经盲眼的事实,甚至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緖祓也不再试探,虽然刺激是多了些,但是如今她的样子,也好。
桂花正盛,傍晚的阳光透过树林枝杈间细密的缝洒下来,凌乱的洒落在地上,呓萝看着那些细细密密的娇黄色桂花,以及眼前那个斑驳的身影,与梦里那个身影重叠,只是他独爱青衫,梦里那人似乎白衣居多。
水声。
緖祓将呓萝拉至河边,深秋的水并不深,却是清澈的很,水面上倒影这两个模糊的身影,呓萝蹲下身,看着水中那个人影,有种没有见过自己的新奇感,呓萝为自己莫名产生的新奇感感到狐疑,低头凝视着水中的自己。
小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水中之人亦然。水中的人儿眉眼弯弯,睫毛尤长,唇色是自然的少女的颜色,清新淡雅,虽然还没有长开,却隐隐展露出天人之姿。
呓萝呆呆的望着水中的人影,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愁绪,良久她伸手搅乱了水中的剪影,两道身影形影绰绰,融为一体。
家中来了贵客。
今日一早,呓萝方才将药材采集齐,药篮还没放下便听见悠悠的敲门声,与之前来求医的人不同,这回的敲门声从容不迫,缓慢悠长。呓萝快步跑至门前,将门打开。
门前是一方小轿,敲门的是一位侍从,原以为如此从容不迫的敲门声大概是什么大家公子哩。不过若是一个侍从都如此礼貌优雅那么轿中之人又是怎样的气度不凡呢?
“小姐,我家公子有事求见緖大夫,不知方便与否?”
那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轻声问道。呓萝指了指内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那侍从见了,小步走至轿前,耳语几句。
“无妨。”
轿内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而不失儒雅,与师父清澈温柔的声音不同,呓萝好奇的探头。
一只如玉般的手自轿内伸出,轻撩轿帘,那手指如葱根,肤白如玉,指节分明而修长,呓萝收回眼神,暗道怎的这般无理的盯着他人。脚步声渐进,呓萝再度抬头,入目的是一张英俊清秀的脸,眉毛斜飞入鬓三分,鹿眸炯炯,身着黑衫,衣衫上镶着烫金的祥云边。腰间的玉佩在走动间叮咚作响。
“不知在下可否入内稍候?”
呓萝一愣神,才发现竟忘了请人入内,连忙领着人往里走。她轻手轻脚的走近緖祓的房间。轻叩房门,门应声而开,緖祓却是早已起了,桌上摆着两杯仍在冒着热气的茶水。
“小呓,去将人请进来吧。”
呓萝点头,乖巧的出门,师父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必担心。”
呓萝走到前厅跟侍从比划了两下,侍从走上前传话时,呓萝便远远的看着,见那人坐着,手中执一卷书籍,正凝神冥思,姣好的眉头微皱,侍从附身说了两句,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抬头看到呓萝,颔首。呓萝急忙避开直视的视线,低头退到一旁,
想必此人必定来路不凡,师父平日里虽然待人亲和却从未让寻常人进过他的房间,即便是跟随师父多日的她也不曾进入过。
她行了礼退下,将门悄悄带上。
呓萝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翻阅着那些医术,曾经只能靠指尖熟悉的药物如今变成了一字一句陈列纸上,可她却一字不识。只能看着纸张上笔墨勾勒的那些花花草草,与脑海中草药的样子联系在一起。不觉便趴在书桌上睡死过去。
緖祓从内室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发髻散乱,趴在医术上睡得昏昏沉沉,便抱歉似的对身旁男子微微一笑,将外衣脱下覆上。
“让主上见笑了。”
“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
听到他的夸赞,緖祓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不着痕迹的将呓萝藏身后。
“承蒙住上夸赞,不过小呓不过一哑童,不成大器。”
黑衣男子低低的笑。
“先生大可不必视我如豺狼虎豹,即便如今局势紧张,却还不至于让这些个小娃娃替我挡刀。”
緖祓深做一揖,神色复杂,却没有言语。
“罢了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先生好好考虑便是。”说罢,他甩袖离去。
此时呓萝睡得正香,緖祓微微叹气,将她抱去了她的房间。整了整被子,到一壶茶坐下。淡淡的茶香在屋内蔓延开。
“这终究不是她呆的地方。”
门外走进个人来,一身青色长衣,长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竖起,酒秧抱胸,看着床上之人,淡淡道:
“可如今,她无处可去。”
緖祓抿一口茶,随意的翻一页书,揉了揉额角。
酒秧手中握着的剑紧了紧,终究是紧抿着嘴唇坐了下来。
“你既然要走,便不要担心这些事。”
緖祓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目光却是看向床上熟睡的少女。三月的相处下来,听闻不得见她内心竟是有些不舍得情绪悄然滋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嘴上却是淡淡一句。
“也是。”
酒秧将佩剑轻声放置于桌上,道:
“此物你拿去防身。”
緖祓应下,起身出门,一只手顺带扯了酒秧的衣领。面上含笑:
“小呓,便交给你照顾了,这方子你且每日给她服用,虽不能根治她的哑疾,却可保她无恙。”
酒秧看着方子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薄唇微抿。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緖祓转身离去,仿佛此去只是如以往远行问诊一般随意。酒秧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手指握得生疼,却终是放开。
“哐啷”酒秧转身进屋,却见那个方才“睡得正熟”的丫头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落了一地的茶具,背对着他的身影筛糠似的不住颤抖。心便似被狠狠抓了一把般生疼,不知是疼她还是疼自己。
“小鬼?”
呓萝背一僵,没有回头。酒秧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子掰过来,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泪痕,眼泪涌泉似的落下来,嘴巴却是紧紧咬着,即便原本就发不出声音。她低着头不看他,低头垂泪。酒秧揽过她,紧紧抱在怀里。
“小鬼,不哭,他会回来的。”
早在酒秧进门时便发现床上的丫头早就醒了,只是有些事他还是想让她知道,想必緖祓也是这个心思。他紧紧的抱着她。
呓萝只觉得胸口窒息般的疼痛着:
“……”
酒秧闷闷的说:
“小呓,緖祓此去为国,你不可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