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除佞臣，内保圣君，这是别有所指啊。算盘倒是打得很精，启禀中堂这清流这是不顾一切了哇！”一路车马劳顿的几乎散了架，半道上稀里糊涂的得知自己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官拜正三品大员，加布政司衔、领钦差大臣。刚到上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盛宣怀做一封有一封的电报密集轰炸，最后被上海道台邵友廉连哄带骗的送上了去天津的轮船。
在天津北洋大臣衙门前，李鸿章更是扯旗放炮，在二门亲自迎接。被这高的过分的待遇规格惊的一愣一愣的胡柯，就这么带着一身的征尘被拉了进去。外面的随员自然有人安排食宿，住下来等着主子。
“坐下说，坐下说，孝廉啊你也算是入了我北洋的门了，在座的都是我北洋的人，用不着那么紧外，坐下说。”王八绿豆对上了眼，李鸿章对于这个年轻有为、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同乡晚辈很是欣赏，虚扶了一下招呼道。
“话说道根子上，坏就坏在孝廉身上！小小我国两千年来世世代代为我国朝番邦，国小人贫、又更兼地动、火山频频，明治开化以前愚昧落后，民生凋敝。自花旗国黑船事件始，倭国天皇联合地方大名发起盗幕战争，将大权收归天皇，此后方有民治维新。随后集举国之力，开化民智、创办西学、兴办洋务，民治维新后倭国国力日渐强盛，与我大清固步自封、不进反退成对比。”
“普鲁士分裂二百余载，如同弃子饱受法兰西等泰西诸国欺凌。后有俾斯麦等名相、将臣辅佐，以皇族掌军，普法战争始，一举击败法兰西。只是这南橘北枳的故事，千年以来口口传送，只是清流之辈妄自熟读圣贤书，却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没明白。”偷偷打量了一下李鸿章的脸色，火候差不多了，就止住买弄见好就收。
“先生不愧为当日著书立转、白衣而动京城的博学之士，莲房佩服的紧！敢问先生，这南橘北枳的典故和眼下过超值局势有何联系？”不等李鸿章发表意见，一个尖锐的嗓音就粗暴的插了进来，毫不客气的问道。
“不敢动问。。。。”
“在下杨莲房，适才的疑惑还请先生解答。”杨士骧微微拱手，生硬的回答了一声，又紧紧抓住之前的问题。
“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倭国的民治维新、普鲁士击败法兰西而一举崛起，的的确确离不开皇族掌军、大权集于中央。且不说我淮军现下依旧是兵强马壮，但说清流鼓动舆论，竭力鼓吹编练新军并借此分化、瓦解问哦北洋。新军一员兵，比起旧式兵勇从饷银至成军耗费堪称天价，西方猎枪皆以厚饷以养兵丁之荣誉和责任感。抛开一切不论，星星点点皆离不开银子。中堂大人久居要位，对朝廷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试问，若是朝廷大举编练新军，这满朝的皇亲贵胄又有几个是能成大器的？眼下这些贵胄之后掺上一脚、竭力鼓吹新军，明里是为了归统黄纲、将大权交还到天子手上，暗里则是各有心思。就拿帝师翁常熟来说，此番动用一切人脉、如此不管不顾的大造声势，希望借此让帝党步入前台，将国朝大全交还于天子只是其二。这其一吗，怕是公报私仇，将中堂拉下水以报当年中堂参翁家长兄的陈年旧事。也是希望借此一举吞并、瓦解我北洋，取代中堂之位，领汉臣之首！”
“南橘北枳、邯郸学步的典故传诵千年，可笑这些酸儒枉读圣贤之书，却连如此浅显之道理都不曾看透。纵使朝廷倾尽国库所有，凑足银两编练新军，怕也只是给满朝上下的皇亲贵胄多了一个来钱的好去处！哼，平日不知世事，只知风言奏事、捕风捉影、混淆视听，清流之辈祸害有甚于明末的东林党之流！”对那些满脑子食古不化、有死命的抢占着话语权、整天唯恐天下不乱的老不死（骂人是不对的），胡柯揭起伤疤来倒是一点也没有留情的意思。
“好！”一语惊四座，之前咄咄逼人的杨士骧如梦初醒，拍着大腿不管不顾的大声高呼（狂生本色噻）。
“好啊，好啊，鞭辟入里，鞭辟入里啊！可笑清流之辈身在其中却不自知，这国朝大权，可不是那么容易掌的！哼，翁常熟，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能耐！”李鸿章也是激动的蠕动了一下嘴唇，缓了缓随后开怀一笑，满脸的皱纹都松弛了开来。
“先生大才，莲房今日方知，当日白衣而动京城，名副其实，名副其实！”杨士骧收敛起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郑重的起身一揖到底。
“。。。。。。”卧槽的，难道劳资之前都是沽名钓誉的咩？！某腹黑宅男愤愤不平中。
“老夫当日观孝廉快马加鞭送来的片子，“请停三海工程，以节省经费用以编练新军”这一手玩的好，玩的妙啊！只是眼下琴轩在安南的办的差事却是入不得流，咳，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咱这北洋陆勇十个什么状况老夫心里有数。岁数不饶人啊，老咯！想想当年跟着曾文正公先师，扬刀跃马大战粤寇，一眨眼都成过往云烟了。。。。。眼下国朝和法兰西国停战、议和在即，琴轩又正好给了朝廷口实，洋务几十载，其中不易非躬身难以言述。次一役南洋水师全军覆没，番过安南全境失守，洋兵一度逼近镇南关，几番叠加，朝野上下已经是盈怨沸腾。新军，怕是避无可避，老佛爷那就算是大发雷霆，到头来也终究要抱住旗人的江山。只要老佛爷在台上，咱们北洋就是无后顾之忧。南洋水师全军覆没，国朝有海无防，急需兵船巡视海疆。眼下向英吉利、普鲁士等国订购的新式碰快船、铁甲大兵舰已经建成下水，只等停战归国。只等水师成军，我北洋地位当稳固如山。”
“只是这路上，纵使不停三海工程，哪怕是为了天下悠悠众口，新军是要练的。只是这规模怕是不会大，眼下满朝的王公贝勒、皇亲贵胄都巴望着想掺上一脚，一把捞足自己的荷包。哼，甚至为此不惜和清流之辈同流合污，老夫和北洋自粤窛之乱起就为朝廷鞍前马后，入境为谋私利竟然不惜拿我北洋开刀。好哇，不仁在先，就莫怪我不义！我淮军虽已显老暮，但犹能傲视国朝诸军！朝廷防内有甚于防外，咱们汉臣领兵向来就是忌讳的事儿。新军怕是没我淮军什么事了，与其便宜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倒不如交予我北洋一脉，今后也好作为外援！”李鸿章算计了一番后，满脸潮红的缓声道。
“大人，您这是。。。。”边上的胡柯再也坐不住了，卧槽的这是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一点？瞌睡的时候就有枕头送上来，这他喵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王霸之气？！
“坐下说，坐下说~”李鸿章笑着摆摆手，示意道。
“你那片子借着清流的手呈上去，翁常熟和清流之辈碰的头破血流自是不必说，但这新军也就成了鸡肋。不裁停三海工程，光靠国库调拨又能有多少？裁停三海工程触了劳模也得禁忌，这朝政大全更是老佛爷抵死不能放的，这事后的棍子少不得要重上一些，不打的那些不安生的哭爹喊娘怕是停不下来。如此一来满朝的皇亲贵胄、文武大臣谁又会想去接下新军的差事，徒给自己惹着一身骚？无利可图不说还泛老佛爷的不快，这差事最后到了你手里，怕也是不是那么好办的！没银子，没路子，棘手着呢！”李鸿章眯瞪着眼睛，明锐的捕捉到。
“中堂所言甚是，孝廉兄留洋归来，兀自一人，没有一点人脉根基。虽得我北洋相助捐官，谋了个临时督办的位置，但潘琴轩的事件一出，朝野上下也是吃定了孝廉兄和我北洋嫌已深。更兼南疆大捷皆有孝廉兄一人挑起，这新军的差事一旦成了鸡肋，无人接手之下，怕是稳的要落在孝廉兄的头上。一没油水、二来又讨不着好，新军所驻之地也是问题。地方督抚避讳莫深，自然是避之不及，哪里还有往上凑的道理！我国朝的开辟的通商口岸，江宁和沪上都属两江管辖，新军所为皆为抗击洋兵，力图自强。剩下的口岸集中在两广一带，安南战事刚刚平息，法人虽不得泰西诸国支持，无力再战，但依旧按照旧日条约在安南割据三省。这新军，怕是在国内呆不住了。。。。”杨士骧也捻这短须，借着李鸿章的话茬分析道，就连称呼也变得亲热了起来。
“走一步算一步，眼下局势错综复杂，先想法子解了清流之围，保全中堂和我北洋为先，剩下的再从长计议罢了。”按捺住狂喜，某腹黑货色装作一番殚精竭虑、抵死不从的表情，幽幽道。
“诶~~”边上一直没有开腔搭话的盛宣怀长叹一声，在心里感叹一下，这胡孝廉还真是个厚道人。
“罢了，罢了，这眼下的风波都还没过去，咱们哪还有精力去操心将来的事情。。。。”说到最后，李鸿章也是哑然失笑，略带歉意的扫了一眼胡柯，自嘲道。
“咱北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这个家不好当啊！”李鸿章枯树皮一般的手掌轻敲着手边的茶案，幽幽叹道。
这个应当是肺腑之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