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这是?!”徐万生瞪大了眼睛,望着推过来的一张轻飘飘的票据,蒲扇一样的大手触电一样的缩了回去,满眼2都是莫名错愕。
“一个营头五百零五人,加上夫役二百三十人,共计是七百三十五人。从八月份一直到现在,三个月了,下面的弟兄们跟着我翻山越岭的,苦头没少吃。你徐万生是淮军的营官管带,本官白身归国,受中堂大人垂青,被举荐为沪上制造局督办。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两淮子弟,都是李中堂的马前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莫要欺本官留洋归来,不同大清官场规则,这一趟差事说起来压根就没有什么油水可谈。也就是你“徐疯子”心甘情愿的本部人马随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朝廷正在和法兰西国开战,这批军械弹药事关重大,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那都要掉脑袋的!这一趟弟兄们都不容易,半路上遇上安南人,连死带伤的又是一百多个弟兄,这几天那几个重伤也都先后咽气去了,这烧埋银子少不了的。这点算是本官私人的意思,快过年了,年根岁底的,家里面死了男人,没了顶梁柱和那份饷银的收入,孤儿寡母的难过!”对上这么一个直来直去不会拐弯的粗坯,胡柯也乐得开门见山,絮叨着直接开门见山道。
“大人,您实言相告,那是抬举了标下这个粗坯。上有赏下不敢辞,标下其干部遵命,只是。。。。这不是百八十两碎银子,这。。。标下不敢!”偷偷瞧了一眼票据上面的数字,看到银子就发疯的徐万生哆嗦着打了个千。
骑缝章、银号画押、朝奉背书、天头地尾章,上书“见票即兑库平纹银伍千两正”,硬铮铮的四恒票号的银票!
五千两银子,要是全部拿来买粮食的话,足够买两千五百石的大米!够捐一个中等条件的县太爷,对于地位低下、俸禄微薄的徐万生和一营老淮军官兵来说,端的绝对是一笔飞来的横财!
抢在朝廷谕令下达前,抢先押运军械弹药去广西,这摆明了是给掌控两江的左宗棠难看。这一趟谁去都是个顶雷、送死的货色,李鸿章和左宗棠之间的恩怨在整个大清官场都是人尽皆知的。虽说朝廷和两宫太后瞧在身兼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的李鸿章的面子上,就算是左宗棠再怎么追究、闹腾,掉脑袋拿到不至于。不过乃带上的乌纱帽铁定的事保不住了,傻子才会冒着被革职的风险跑这么一趟。
或许是看在同为淮系一脉的份上,又或者是心怀感激、良心上感到不安,邵友廉事后的表现很直值得称赞。队伍临行前,一叠五十张、每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刚从钱庄、票号里出来就进了胡柯的口袋。人无横财不富,南下上任前,财大气粗的盛宣怀和盛合商号的韩掌柜本来就没少送安家费,再加上在制造局的时候暗中提供便宜供邵友廉补上账面上的亏空,一来二去胡柯的身价迅速水涨船高。
腰包鼓了,做事也有底气,打着自己小九九的某人接着安抚死伤淮军官佐、兵勇的名头,开始了银弹攻击。
“拿着拿着,这是给死伤弟兄们的烧卖、抚恤的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没个嚼谷。这旗人大爷死伤了一个,按照朝廷定下的规矩,一个人还要给一百两银子,咱们兄弟同样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就不值这一百两银子?!收着收着,来时匆忙,本官身上也就这么些了。这去了的弟兄家里给一百两,伤了、惨了的只能委屈一下,少一点了,收着吧,本官也就这么大的手笔了。”戳了戳那张让人看的眼热的银票,胡柯摆摆手。
“。。。。。。。。。。。”
十四岁投了军,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没银子、没路子,光靠卖命和机遇,一路混到了营官管带的位置。徐万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但是绝对不是傻子,最起码事出常态必有妖,这个理还是明白的。
这位督办大人眼下在国内可以算是家喻户晓,在四九城卖的洛阳纸贵的《九国游记》也迅速的在文人墨客众多的江南一带风靡开来,作为作者,这位谜一样的督办大人无形中也成了搅动风云的人物。从归国到现在,这才多久啊?!就算是中堂大人再怎么赏识,这进进出出也是有数的,督办大人在制造局的时候又深居简出,就连应酬都很少去。怎么瞧着也不是个能贪、会贪的主!这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字,估摸着没准是督办大人自掏腰包的产物,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的徐万生一声不吭的抱拳躬身候命,死活不敢动一下。
这大清国自打开国以来,从来就只有做下属的孝敬、打点上头,哪里有上官自讨腰包给大营里的兵勇当烧埋、抚恤的?!
“。。。。也罢,要是不说点什么,你这个老丘八就算是收了银子,心里面估计也得打鼓。索性就一并把,徐万生?!”挫败的打量着大气不敢出的徐万生,胡柯深呼吸,气沉丹田,大喊一声。
“标下在,听凭大人吩咐!”搞不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万生本能的打了个千,张嘴就答。
“朝廷大军在谅山一代先后丢失竹山、松谷,据最新战报已退守至谅山南面委坡一带!如此一退再退,凉山岌岌可危,而谅山的背后就是我广西边境!战况紧急,本官为江山社稷计,准备以战局危急为由,暂且率领团练接管镇南关防务。一线军中的潘帅若是虽大部退下来,必过镇南关,败兵收拢和弹药、军械补充的事情自不必说,琐碎之事太多。一切后续就全交由你来负责,本官亲自领着这些团练一心备战,人在关在!委以虚实的善后就交给你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不看已经吓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徐万生,胡柯自顾自的说道。
“大人,饶命啊!下官就是一个粗人,和那些从安南退下来的丘八们打打诨还在行,只是这军械和弹药的管理。。。下官斗胆,请大人收回成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徐万生嚎啕着恳求道。
潘帅潘鼎新啊,李中堂跟前的红人,广西巡抚啊!!这是他一个晓晓营官管带能伺候的了的吗?!一瞬间,徐万生志杰认为这位平易亲和的督办大人瞧自己不顺眼了,动了杀机,准备借刀杀人了。
“起来说话,潘帅那里本官自有说法,你这一营兵勇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镇南关免不了一场血战,等接到潘帅,你就带着剩下的弟兄跟着盘帅一起撤下去吧。赶紧起来,八尺高的汉子头大了碗口大的疤,还留什么猫尿,赶紧擦了!”实在受不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胡柯冷着脸摆摆手解释道。
“大人,这。。。”
“好了,照办!出了事情本官担着,押运弹药去广西的差事你们已经完成了,跟着潘帅撤下去,朝廷赏赐少不了!”见徐万生嗫嚅着还欲再说,胡柯果断的拿捏起了官架子,命令道。
1885年2月11日,抢在法军进攻委坡前两天,拔了鸡毛当令箭的胡柯亲自领着徐万生一营四百多淮军老兵,连同团练一万一千多人(一千多是龙州和周边一代招募的本地团练)开赴镇南关,接管了镇南关防务。与此同时法国陆军少将波里也,亲自率领法国陆军一个旅约三千余人,朝着清军退守的委坡机动,调兵遣将准备一鼓作气打到广西去!
“何大同,你把咱们的兵全都分散安置一下,一万多全部西洋打扮的团练太耸人听闻了,潘鼎新再老也不可能是白痴、傻子,能相信才怪!快,抓紧时间藏一下,等潘鼎新过去了再拉出来!”镇南关前,胡柯懊丧的拍着脑门,望着一大群没有佩戴军衔章的墨绿色夏作训的官兵,拉过何大同火急火燎的吩咐道。
革命的萌芽太早曝光是会被扼杀的!
他喵的,自己手下这群穿着超前的作训服、脚蹬高腰防刺解放鞋、头顶德制M17钢盔的大兵,在一大溜子穿着清军号坎和百姓服饰的淮军和团练面前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一身行头他喵的绝对比对面的高卢鸡还要骚情,妥妥的在刷新时髦值!
老潘虽说五十多了,但就凭这货还能在安南橘子最危急的时刻,紧急从湖州调任广西巡抚,亲自领兵入安南,就足以说明这货远远还没到帕金森综合症晚期的地步。等这位广西巡抚连滚带爬的从委坡一路狂奔,在镇南关前看见一群打扮的比身后的法国佬还要像洋鬼子的队伍,会不会当场活活吓死呢?!还是老老实实的先藏着吧,有徐万生这一营老淮军和三个营的团练在身边,凑合着足够撑撑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