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校长,赵志远几乎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几次学校活动和典礼致辞有个几面之缘,至于脾气秉性全然不知,从面相上看应该属于范洪生那种学者范畴,但能做到这换个位置上,却又显得不那么简单。
总厂技校十分复杂,各方面利益交织,又赶上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能从原本的工读学校校长,纹丝没动的继续干下去,手腕和能力可想而知,认谁都知道一个道理,叫一朝君一朝臣,可人家即便还了东家,依然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是这样的,作为一名在校生,想与尊敬的校长探讨一下,关于我的未来。”赵志远侃侃而谈,不卑不亢:“很抱歉打搅您,希望您能理解。”
田云眉头一皱,感觉这个奇怪的学生有些胆大包天,还有与他探讨未来,可笑至极,没有立即下逐客令,而是饶有兴趣的一笑。
“呵呵,那么请坐,让我来听听你的想法。”好奇心驱使下,田云很配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志远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在他的预想中,只要让他与之攀谈,就基本完成过半的目的。
“首先,我想提几个问题,看看是否与我的想法吻合。”田云依旧笑容满面,示意他继续。
“第一个问题,请问,您对在校学生的期望是什么?”赵志远诡异的一笑。
田云思索片刻,说道:“成为有用的人,自食其力,而不是给别人造成麻烦。”
赵志远对这个回答很惊讶,从田云的话语中可以体会到一份真诚,没有官话套话,也体现了一份尊重,没有因为一个乖张的学生而敷衍。
“第二个问题,您了解在校学生吗?”赵志远抛出另一个话题。
这次田云没有思索,而是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解不多,甚至可以说不了解。”
赵志远点了点头,这次的答案再次证实,这是一个诚实的人,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错误,也没有因为触及到软肋而气急败坏。
“第三个问题,您给自己的学生是什么定位?”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甚至触及到核心,像一支捏在手里拔掉插销的手雷,稍有不慎就会引爆。
田云再次眉头紧锁,思索良久,眼睛在赵志远身上不停的寻找,似乎要将他看透,过了好一会,才推了推眼镜,缓缓的说道:“他们的定位就是学生。”
听到这个答案,赵志远笑了,很开心的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会纵容你的学生去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吗?”
这才是赵志远今天谈话的真正核心,用了一个巧妙的手段,讲问题由浅入深,由轻到重的提出来,其实每一个问题都是在试探对方的态度,直到最后一个。
“会,也不会,因为每个问题都有它的双面性,学生们虽然由自己的想法,但不排除幼稚的危险因素,试问哪个教育工作者会任由脱缰野马漫无目的的狂奔?”
田云的耐心在一点点的丧失,就因为最后的问题太过尖锐,也最不好回答,肯定是符合本心,否定是情理之中。
赵志远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最后的问题,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是自己赢,肯定是因为他看出校长是个只问本心之人,否定是虚伪敷衍的事实,那个答案都不算正确。
“谢谢您的坦诚,我很庆幸有一位如此真诚的校长,这是学生们的福气。”赵志远从兜里掏出香烟,拿出一支,礼貌的递给田校长,得到了摇头和推手,不以为意的笑笑,像是在寻问的抬起手里的香烟。
“你抽吧,没关系。”田校长礼貌的示意他。
这又是他在试探,试探这位令他都有些钦佩的校长底线,如果说一位成天冠冕堂皇的虚伪之人,是绝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造次,可田云不会,甚至大度的允许。
作为一个在教育战线上拼搏三十多年的老工作者,赵志远这样的学生他不是第一次见,早在这里还是工读学校的时候,那些被社会遗忘的渣滓们,就是如此,抽烟、酗酒、打架、闹事都是家常便饭,更何况今天这个学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有种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赵志远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熟练的点燃香烟,吐出一个圆滚滚的眼圈,他很佩服眼前这个头发稀疏花白,有些沧桑的诚实可敬的校长,在自己生存的年代,这种人简直比大熊猫还要稀少,没有将调皮捣蛋的学生拒之门外,也没有因为一些尴尬的问题,维护脸面,打心里敬佩。
“那么进入正题,说说我的想法。”
“在技工学校里学生们的目的,有三种,第一种是想好好学习,争取在毕业时,考上五级工给自己进入工厂后增添一份色彩。”
再次倾吐烟圈,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二种,是想平稳的度过学生时代,没有太高的要求,只为有个稳定的工作。”
“第三种,也是最令人厌恶的一种,他们就像动物世界里非洲草原的秃鹫,每天盘旋在上空,等待那些奄奄一息的动物,随时准备上去撕咬,碰到狮子和成群的豺狗,避之不及,如若碰到耗尽体力的豹子,或者风足残年苟延残喘的肉食动物,他要他们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就会因此丧命。”
这个比喻很生硬,却一针见血,那些平日里自己不看未来,而去破坏别人前途的人,不正是如此吗?即便你家里有些关系或者地位,只要失势就如垂垂老矣的狮子一般,还不是被秃鹫吞噬。
田云有种错觉,认为坐在对面的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一个年近中年的学生家长,在跟自己探讨关于自己孩子的未来,那份沉稳和睿智,侃侃而谈。
“我不想在那些秃鹫的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做乖宝宝,所以我只会选第二种。”赵志远将烟头狠狠的按灭在办公桌上的水晶烟缸里。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甚至不需要分配工作,只求让母亲安心。”说到这,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从厚度上可以猜测,里面至少有2000元的样子。
轻轻的往桌上一放,没有用力却发出沉甸甸的声音,缓缓的推到田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