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若有人不吭一声莫名地给你送上一份丰厚大礼;又比如,这人平常与你只是雅淡的君子之交,突然有一天对你殷勤备至……那么,完全可以肯定,他对你要么有事相求,要么有事相托——所以,当妖王广烈将无羁带到小楼的地下室二层,当那扇红色铁门缓缓打开之后,无羁仿佛一下就明白了广烈的真实用意,什么才真正叫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会软……
那可是满满的一屋子诱惑啊!
师父说,妖族里宝贝堆起来能如山高,果不其然。
地下室二层的这间屋子里,一排排奇珍异宝,一件件法宝神器,令人有点目不暇接的感觉。站在屋子中间,仿佛置身于一个极不真实的天外世界。
更不真实的是,一向敝帚自珍的妖王像是突然转了性子。
广烈像某位展会的东道主,潇洒地摊开双手,平静,却又带着慷慨的豪气说道:“你不是一直想从我这儿拿走一两件称手宝物,可你又像个娘们似的窝在海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给?今天,我满足你这个心愿。”
无羁呵呵一笑,目光里却不见往日的一丝贪婪之色:“看来很烫手,所谓无功不受禄,广烈兄,首先感谢你的好意,咱们还是先谈谈条件吧。”
广烈眉头往上一挑:“条件?你我之间还须谈条件?呵呵……这些年下海经商,真把你锻造成一位奸商了,凡事都讲交易?”逐又深叹说道,“我大概明白了,人终归是人,妖还是妖,人和妖之间,总难免存在某些隔阂。”
这话无羁听不明白,苦笑说道:“怎么,妖王看问题也上纲上线?”
广烈认真说道:“宝物再好,锁在屋里终归是一堆死物,于你我而言,凡间俗物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宝物如此,爱人如此,唯你我之间情谊不变。”
听到广烈提及“情谊”二字,无羁无法再说些什么,似乎任何一个字或一句推托的话,都变得矫情伪作。年龄越大,经历的事越多,看过越多的生离与死别,心就变得越纯粹,做事应该更直接才是。于是无羁背着双手,踱着小方步,如参观某文物展或画展一样,目光仔细地落在四周摆列整齐的物件上。
广烈自然一旁耐心介绍。
但看到最后,无羁仍旧摇头,问道:“就这些,没了?”
“你呀,此前只听人家说,姬守正眼界极高,眼睛毒,且长在头顶上,今天算是真正长了一回见识,这么多宝贝,居然无一件能入你的法眼?”广烈哈哈大笑说道,但从他的神色上看,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两人目光对视几秒,广烈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好吧,其实一早就给你备好了。”说完,他带无羁下到地下室三层。
只见一个八卦形状的圆形锁缓缓启动后,地下三层的门无声地打开。
这下,无羁的眼眸里才闪出一道如暗夜中骤然闪耀的明亮色彩,哦不,确切地说,是几经猜测揣度后得到证实的那一份惊讶。这层地下室中仅放着一件宝器。在室内投射灯光的照射下,中间那个展示台的红绸布上搁放着一把银色的长枪。此枪通体长约七尺二寸,枪头八寸,杆长六尺四,粗约三寸余。
“屠龙刃?”无羁几步上前,确认说道:“世间传闻,屠龙刃是一把锋利无比的上古宝刀,实际上他们都弄错了,屠龙刃是一杆枪,又名屠龙刺。”
“宝刃屠龙源于传说,但它确实是一杆枪。”广烈含笑点头。
关于宝刃屠龙的神话传说,无羁自然早就听说过。在他六岁时,孩童心性重,总寻机会偷懒贪玩。于是,师父告诉无羁那个关于三都九岁屠龙的神话传说以示劝诫……任何一个故事,差不多都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
相传在很久以前,邬城三都镇的三都坳村盘踞着一条恶龙。与传说的华夏龙所不同的是,恶龙据说来自遥远的西方。头上无犄角,身长三丈,张开的双翼五丈还多,而且口中喷出的火蛇,能将方圆十里的人畜房屋包括田里的庄稼尽数烧个精光。终于有一天,一个叫三都的九岁小孩,身骑红麒麟,手握一把长弓,带领乡亲们围攻这条恶龙。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艰苦鏖战,终于将恶龙射杀于江中。世人大多以为,当年九岁的三都屠龙时手中持的肯定是一把上古神兵宝刃。其实不然。三都是用一支巨箭射中恶龙的脑门将其射杀的。射中的箭矢随死去的恶龙坠入江中……后不知被谁捞起,原来是一杆神枪。
故事很励志,现实很意外,因为屠龙刃真实存在!
屠龙刺的传说故事自然也流传极广,却是另一个版本。有人说,屠龙刺一出,江湖上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因为屠龙刺不光本身厉害,外形也相当霸气威武。此枪舞动起来时,周遭一片飞光掠影,但不像寻常枪棍呼呼作响,无声无息,却夹杂着浓厚的黑色杀气……只是谁也无法想象,原来两样厉害的武器竟是同一件。此刻,屠龙刺就握在无羁手中,有些沉,但感觉很称手。
拿起长枪后,发现绸布上还有一个小袋子,褐色外观,与现代女生使用的手机袋相差无几,做工小巧精致。“这是什么?”无羁转头问广烈。
“原来也有你不认识的东西啊。”广烈吟吟含笑,旋而解释道:“好马配好鞍,神枪自然也得搭宝袋,不然的话,你手持长枪走在大街上,人家要么以为你是个走江湖卖艺的,要么就是个唱戏耍大枪的,这算什么事?说不定,有关部门还以为你刚刚盗窃了某博物馆的文物,把你当江洋大盗逮起来。”
说着,广烈近前拿起台上的袋子。眨眼间,只见小袋子在广烈手中倏地变长,视其长度宽度,似是刚好装下无羁手中的屠龙刺。无羁瞪大着双眼,面色还算淡定,但心中早是一片波澜,久久难以平静。就在这时,广烈手探袋中摸索起来,从中摸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四个小篆大字:撼岳神卷。
《憾岳神卷》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神书宝卷。当然,宝贝多是从传说或神话故事中诞生出来的。《憾岳神卷》的故事来自黄帝大战蚩尤。面对胜少败多的战况,黄帝心中自然焦虑不安。那日,黄帝不觉间昏然睡去,梦见九天玄女交给他一部兵书,言道:通悟兵符,战必克敌!黄帝醒来后,发现手中真有一本《阳符经》,上面象形文字刻着:天一在前,太乙在后。黄帝顿悟,于是按玄女兵法设九阵,置八门,阵内布置三奇六仪,制阴阳二遁,演习变化,成为一千八百阵,名叫“天一遁甲”阵。黄帝演练熟悉,重新率兵与蚩尤决战,蚩尤果然大败……后来姜子牙奉命下山扶周伐纣,将“天一遁甲”重新编著,才最终成就《憾岳神卷》……传说该神卷还流传到卧龙先生手中,才有了闻名古今的治军之法与八阵图……再后来,那位可恶的皇帝老儿数次南下,明面看似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实则在拈花穿柳之余,也在秘密查访此卷……
若不是因为传说的这部神卷,皇帝老儿当年怕也不会认识暗香姑娘,那她肯定也就不会……总之,看到憾岳神卷四个字时,无羁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击一下,脱口惊叹道:“神卷竟也存在?”广烈点头道:“当然,神卷上所记载的行军布阵方法,即便到了现代,依然具备极强的指导意义。不过我事先声明一点,神卷并非送给你,而是和刑天鉴一起,仅暂时寄存于你。”
听到这,无羁忽然觉着某个地方不对味,但没问,不就一部书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逐而感叹说道:“今天在你这儿,总算开了一回天眼。”
“世间事,本就不存在可能与不可能,就看你信不信。”广烈将书卷和褐色袋子一并塞到无羁手中,见他收好,正色说道:“比如你我的存在,在普通人眼中,你我不是异类是什么?”突然话锋一转,“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对血蝙蝠作何打算?”
“果然……我就知道,世上没有白食的宴席。”无羁苦笑摇头,“我首先非常庆幸能和你成为朋友,并非不共戴天的死敌。且不说你的修为,单是这满地的随便拿出一件的宝贝,谁敢与你争锋?但我仍然想说一句,我和血蝙蝠是有些过隙,毕竟也执过惩戒之事了,那事就算过去了。再从公义上讲,血蝙蝠与你之间的恩怨,虽说它是一只外来之妖,可毕竟是妖,所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广烈缓缓开口说道,“那东西既然敢出手伤我,并在我身上留下印记,说明它根本不怕有人发现它的存在,甚至,它想通过我让所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那么,请你换个思路想想,它封我灵力,却不直接杀死我,它能这么做肯定有它的目的,那么,会是什么目的呢?”
“你是说……”无羁沉思道。
“肆无忌惮,必有肆无忌惮的资本,血蝙蝠除了修为惊人提升外,如果没猜错的话,身后必定有股力量替它撑腰,而这股力量,说不定不单单是针对我们妖族,对你们人类,或许也……你真不想搞清楚弄明白?”
“我……”无羁正要说真不想,不知为什么,打打杀杀那些事在他潜意识里似乎已成为尘封起来的某个渐行渐远逐渐模糊的记忆。而今,身为守正安保公司的幕后老板,虽说所挣的钱不多,但足够过上安逸的生活。而且与自古隐于暗处的猎妖职业相比,那****利用问天寻妖术,帮隔壁刘婶寻着一只离家出走的调皮的布偶猫,人家一家子提着水果,上门满口致谢……无羁心中不禁有所怀疑,到底是所谓的猎妖神职有意义,还是平淡从容的生活有意义。
就在这时,小悠突然来到地下室,说老邹来了。
……
……
回到客厅,发现老邹并非一个人来的。
院子里停着一辆绿色越野车,没熄火,显然谈完事就要走。老邹忙。而他在百忙之中来找广烈,说明情况紧急。谈话地点自然放在二楼书房。
没有寒暄,更没有老友久别重逢的欢喜。老邹双眉紧蹙,皱得很深也很拧巴,仿佛纠结在他心头的那些事,让他近些日子一直寝食难安,眼眶周围泛着一圈明显的青色。但无羁还是觉得有些好奇,老邹像是早知道他今日会来邬城似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突然与惊讶,哪怕是一丁点的愕然。
“长话短说。”老邹先开口,然后伸出他那因常年抽烟被熏黄的两个指头从随身包中抽出一个牛皮纸的资料袋,直接递给无羁,“具体情况资料中有图文介绍,时间紧,这里就不作重复。”停顿一下,“直到今天中午,我们才收集到一些相对有价值的情报,此次入侵华夏的,是一个叫魔灵的组织。几日前致广烈重伤的那只血蝙蝠,应该也是其中一员,代号红狼。他算是第一个进入华夏的魔灵组织成员,截止今天中午,该组织潜入的成员共计十位……”
“红狼?”广烈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但没问,只是深深地望了身旁的无羁一眼。“目前我们能收集到的情报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老邹抱歉一笑,继续道:“军委刚下达命令,不管采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尽快的时间内将该组织驱逐出境,对于那些负隅反抗的,仍想继续留在华夏的,一律格杀勿论……此次行动代号‘清道夫’,整体部署,逐个清除。”
“怎么个清除法?”无羁轻声问道。问的时候,他从袋中抽出资料,然后快速地浏览起来。所谓的魔灵组织,总部在J国。宗主名字叫安藤重光。在J国国内,安藤拥有不俗的社会地位。首先,他是安藤企业的总会长,其次他还是J国内阁的财团顾问……总之,社会及政界的头衔颇多。从照片看,安藤慈眉善目。这么一个人,任你脑洞大开,也无法与邪恶组织联系在一起。
“我明白了,是J国的安藤家族。”老邹正要介绍具体行动计划,这时一旁沉思的广烈突然冒出一句。“你了解安藤家族?”无羁紧着问道。
“嗯……”广烈仔细回忆,“如果没记错的话,安藤家族在J国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守正兄,还记得当年帮你疗伤的骨灵续魂大法吗?那就是安藤家族的独门秘技。安藤重光的父亲安藤秀吉,是我的老相识,修为深不可测。我以惊雷幡与之交换,才习得骨灵续魂大法,但也才修到入门级而已。”
“对!就是这个安藤家族。”老邹介绍道,“安藤家族自侵华战争时期起,便一直是军国主义的坚定支持者。因此军委领导一致认为,此次魔灵秘密潜入或许与近期的东海、南海之争有关。所以命令我们,即刻组建清道夫,在他们某些阴谋未达成之时,将其消灭于萌芽。而我,嘿嘿……自然第一时间向领导建议,务必请你们二位加入,咱们仨强强联手,共御外敌嘛。”
“老邹,谁给你授权了,这你也敢擅自作主?”无羁苦笑说道,“且不说广烈身上有伤,即便一切都好,我俩向来独来独往自由懒散,哪能受这个指挥那个指使?若说请我俩出手相助,同为炎黄子孙,倒是可以考虑。”
“帮忙也可以,请两位放心,没人敢瞎指挥。”老邹呵呵一笑,“知道清道夫的负责人是谁吗?”停顿一下,讳莫如深道,“正是本人。”
“我就知道,老邹突然登门,准没好事。”无羁揶揄道。
“好了,我马上要赶去军区开会,至于加入清道夫的事,你俩不用急着答复我,今晚好好考虑一下,明早我再来。”老邹走到门口,忽又转身,深深地他俩鞠了一躬……老邹莫名其妙的突然举动,把无羁和广烈都惊了一跳。
老邹走后。
沉默半晌,无羁认真问道:“刚才为何不拒绝?”
广烈盯了无羁一阵,反问道:“干嘛要拒绝?”
无羁笑笑:“那……你确定自己身体能行?”
广烈叹了叹,说道:“看来闭关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与J国的安藤家族有关,这件事我就算想躲,怕也是躲不了,不知守正兄意下如何?”
“我……”无羁突然发现,广烈身上妖气全无,一身凌然正气。
“我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无羁说的是广烈法力尽失之事。
“今晚再尝试别的法子,若能成功,一切好说。”广烈蹙眉说道。
“若还是老样子呢?”
“那我也算尽力了,没有遗憾。”广烈苦涩一笑。
“好吧……”无羁思考再三,从兜里取出百花聚元丹,“我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希望此丹能助你一臂之力……每个时辰吞服一粒,以气导之。”
“行啊,谢谢你,守正兄!”广烈接过药瓶,动情说道。
“诶,嘿嘿,咱俩谁跟谁?”
无羁潇洒地摆了摆手,便起身与广烈告辞。只是没想,此一去,他和广烈此生竟成了永别……果真世事难料!